第十五章 觉醒(第4页)
他又回头笑着对那桌人说道:“你们哪,说话算话,答应人家的钱,明天就要到账!”
路上,楼先生见余飞闷闷不乐,便道:“余飞,你既然进了《鼎盛春秋》,在业界的身份已经和过去不可同日而语。像这种场面上的应酬,今后还会经
常遇到。我今天让你经历一下,也是为你好。这回还有我保驾护航,以后可就没有了。”
余飞看了楼先生一眼,眼角余光扫到白翡丽脸色漠然,望向别处。
余飞默然,没有言语。她想起前年年底在文殊院遇见楼先生,楼先生在吃饭时问了她一句话:“余飞能喝多少酒?”
她当时就告诉他,她酒量不大好,喝多了会断片。
楼先生是个特别有心的人,很早之前的一些细节,他都能记得很清楚。
他会不知道她不能喝酒吗?他不知道她喝多了会出事吗?
可他刚才说的话,又十分的冠冕堂皇。
来Z市找楼先生之前,她找缮灯艇艇主说过这件事。她是第一次接到这种外出演出的邀请,答应的原因又和缮灯艇有关系,她就没和于派的师父还有南怀明说,只是向艇主请教应该注意些什么。
艇主告诉她,楼适棠是个专门搞政府关系的人,让她乖巧些,不要得罪他。另外酒桌上的事情,恐怕也免不了。她要是不能喝,就撒娇装痴,那些男人特别喜欢逗小姑娘玩,占点嘴上手上的便宜,但只要有楼先生在,他们也不敢喧宾夺主。
艇主说这些话的时候,时不时叹一口气,是感激她,却又有些为她担忧的意思。
余飞突然意识到,虽然过去缮灯艇只想让她做绿叶,却也无形中保护了她。
她印象中过去也有不少这种事情,但都是倪麟亲自出去应酬,好
几次都是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许进。
从光绪三十一年,也就是1905年的缮灯艇,再到2008年的梅兰芳大剧院,前后一百年的时间,从官座到池座,有什么东西变了吗?
一百年过去,这个国家翻天覆地地变了,从近代到现代,时代也星移斗转地变了。
但是总有那么一些东西没有变,也不可能变。
艇主跟她说出楼先生的真实身份时,余飞就明白了楼先生对她的所求为何。
她对楼先生而言,将会是一个绝佳的通往上流社会的工具,所以他一直在培养她。
她知道这是事实,也是现实,是她向上走,所不得不认识到的残酷。但为了养育她遮蔽她十六年的缮灯艇,她可以忍受这一点。
然而从刚才那第四杯酒开始,她隐约不得不怀疑楼先生对她是否还别有所求。
若不是白翡丽,她不知道她现在会是处在怎样一种境地。她不敢想象。
楼先生的眼睛里仍然风平浪静,看不出来什么。余飞深敛眉眼,藏起了心底的锋芒。
余飞和白翡丽都坐到了主桌上。楼先生向老太太介绍了白翡丽:“这位就是我之前跟您提到的,白居渊的长子,白翡丽。”
老太太抬起老花镜细细致致地打量白翡丽,“哎呀呀,咁大個仔啦(都这么大了),生的好靓仔啵(长得好漂亮),仲靓仔过老豆(比他爸爸那小子漂亮多了),似阿妈
多D(像他妈妈)。”
提到他妈妈时,余飞看到白翡丽的身子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余飞之前听姥姥姥爷说过,白翡丽的母亲在他七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的去世给他造成了一些精神创伤,他特别害怕提到或者看到他的母亲,所以在姥姥姥爷家里,没有一张他妈妈的照片。
幸好老太太没有再提到他的母亲。
又聊了几句,老太太便说想听余飞唱戏。
余飞现在只想快些把戏唱完了事,便问老太太想听什么,老太太久居岭南,只听粤剧,果然点了《香夭》一曲。
余飞道了声“好”
,便起身要上台去唱,楼先生叫住她,问:“《香夭》是男女对唱,你一个人唱吗?”
余飞道:“男声女声我都能唱。”
楼先生笑了起来:“那多没劲。我给你找个搭档。”
余飞正疑惑他要找谁,只见他对白翡丽说:“我听你后妈讲,你小时候是学过粤剧的。不如你和余飞给咱们唱一首?”
余飞怔了一下,白翡丽道:“早就忘了怎么唱了。”
楼先生笑得畅怀:“那哪能忘呢,我听说这种本事都是根深蒂固的,就跟你小时候会翻跟斗一样,十几年不练,长大了照样会翻。”
余飞看得出来白翡丽神情中明显的厌恶情绪。这种场合,她这种本来就是演员的,上去做个演出也不算什么,但白翡丽不是,这就有些像渑池之会上,秦王逼赵王相与鼓瑟为乐的意思了
,是一种侮辱。
余飞便道:“《香夭》这首曲子,讲的是夫妻二人双双殉情,在老人家的寿宴上唱,会不会不太吉利?我换另一首吧。”
楼先生摆手道:“我们楼家没这么多忌讳。你不知道,老太太年轻时最爱的就是任剑辉(粤剧最著名的女文武生),最爱听的就是‘任白(任剑辉x白雪仙)’的《香夭》。你来不唱《香夭》,给老太太贺寿还有什么意义?”
余飞还想说服他,他已经向白翡丽开口说道:“你这段时间找我这么多次,我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今天你给老太太唱一首,老太太听得开心了,咱们什么都好说,坐下来把这件事谈成,好不好?”
他脸上春风含笑,面向白翡丽说话,左手五指一下一下地轻叩着桌面,显得胸有成竹。
白翡丽在踌躇。
余飞蹙着眉看他,她捏着一把汗。她对商务上的事情再愚鲁,从刚才楼先生的话里,她也能听出来白翡丽来这个晚宴,是有求于楼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