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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明月照沟渠的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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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第2页)

原以为这人和四六的死无关,不想葫芦藤上结南瓜,无奇不有,没个好瓜!安十九气极反笑,“我倒要看看,你们在玩什么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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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雨夜,徐稚柳站在窗边,看那落败的芭蕉叶,想到前不久还临窗对描过它的生机,心下不知悲喜。

时年通报张文思到访时,他并不意外。

事实上,从文石死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等待这天了。他等这一天,实在等了太久太久,以至于他差点忘了父亲的模样。

徐有容是个秀才,停留在这一步,非他学艺不精,不能再往更高处爬,而是家境困难。自古以来考学都需要银钱,没有足够的银钱,即便被视作普天之下对于寒门学子最为公平的青云之路,也并非人人都能登极。

听母亲说,父亲少时才学过人,在整个江西都是出了名的,甚有当朝权贵,也曾是父亲的好友。他们常结伴出行,吟诗作对,以文会友,被称作江西三杰。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母亲忘了那两人的名字,只依稀记得父亲考上秀才那一年,那两人也都考上了,其中一个年岁稍长些的,户籍不在江西,需得回原籍才能考试。

他们书信往来,得知对方竟连中三元后,父亲和另一好友都高兴得喝醉了。

试问全天下的读书人,谁不想高中皇榜,一展抱负?可惜那时母亲身体已不大好,父亲为了照顾一家老小,没再继续考学。

好友们相劝再三,未能说服父亲。后来私下找到母亲,愿出资赞助父亲考学,被父亲现后也一口回绝了。

父亲为人舒朗开阔,心境脱俗,非一般人。他笑着说,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茫茫人海得遇母亲,有儿如斯,已死而无憾。

年少时的梦,就让它留在年少时吧。

至此,徐稚柳收回思绪。

他不比父亲,能坦然应对生命里每一个低谷和暗潮。相反的,对他而言,唯有将那低谷填平,暗潮封锁,他才觉得踏实,才能继续往前走。

只是偶尔回头去看,乱红如雨,已忘记来时的路了。

他整了整衣衫,闭目静思,尔后起身,绕过回廊,去见深夜而至的不之客。路上,他再一次想起和梁佩秋的赌约。

所谓一代督陶官,一代瓷窑户,窑户们的代代生息都掌握在督陶官手中。对于世代烧制御用瓷的湖田窑和安庆窑而言,这批万寿瓷所代表的意义已经不止是万庆年间的圆满落幕,更事关整个家族的展。

而对徐稚柳和梁佩秋而言,这场比试拥有更加深远的意义。

徐稚柳若赢,则名正言顺为三窑九会年轻一辈中最为佼佼者,亦或天下第一民窑当之无二的话事人。即便不能读书以治天下,或许在成就安十九的霸业中,他可以青史留名。

而梁佩秋若赢,则从此与徐稚柳一刀两断。

他们心照不宣,按照春日宴当日所约定的图案、品种和风格,重做春莺夏蝉青花碗,以三月为限。

最终,徐稚柳连烧十八窑,仍败于梁佩秋之手。

那时已近隆冬,遥想一年前的今日,梁佩秋还曾乘着风雪,连夜前往百里之外向一个“素未谋面”

的对手送信,而今不过一个春夏,物是人非,黄花落尽。

当日景德镇所有叫得出名号的大人物乃至归隐多年的瓷业泰斗们皆在列,万众见证,梁佩秋烧制的春莺夏蝉青花碗将作为万寿瓷的民窑代表瓷之一,特别进献给万庆皇帝。

而徐稚柳烧制的春夏碗,则要——当场摔碎。

御瓷,乃国之重器,不可轻易示人。

次者,必碎之,埋之。

谁又能想到,就在几个月前,春日宴上曾有过一场相同的比试。当时镇上无人不知,那人以“文人风骨”

略胜一筹,而今这场比试,曾惊才绝艳名动江西的大才子,输的又是什么?

徐稚柳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烧制的一只只春夏碗被举高,尔后掷在地上,裂成一块块碎片。那些碎片失去了原有的光彩,釉面磨损,坯胎扭曲,终而在泥土中沦为齑粉。

他骤然背过身去,攥着衣袖的手微微颤抖,耳边响起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柳哥,你输了。”

徐稚柳闭目不言。

“你可知你输在何处?”

那人步步紧逼,令他退无可退,“柳哥,你聪明绝顶,怎会不知?你钻营多年,众望所归,又有权阉撑腰,按说就算输了比赛,御瓷也非你不可。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得见圣颜,可为什么你的瓷还是要被碎被埋?因为青天朗日下还有民心!

何为民心?即是公平,公正和正义,浩大的民心可直达天听,便是无上权柄也无法违背。你曾经所笃信的那些真理是存在的,它并没有消亡!而你呢?你已经变了。”

梁佩秋说,“柳哥,你并未输给我,你只是输给了自己。”

你读书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那金玉满堂,封侯拜相,还是心中一汪清泉?若心有明镜,于书中、于流途,于瓷业,于商道,清泉又何处不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