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第1页)
救护车来了。我爬上了车,看见哥哥闭着眼睛,全身都在流血,车上的工作人员冷漠地交谈着,他们说哥哥伤得太严重,救不活的。
不可能,我不相信刚才还笑话我的哥哥就要死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
可是事实就是这么荒谬,哥哥还没被送进手术室,就已经被宣告死亡了。
妈妈来到医院,看见哥哥的模样当场奔溃了,她哭得撕心裂肺,拉着我,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刚才还好端端的人,现在就这样了。
我说不出话来,那瞬间我开始自责,哥哥的死,都是我任性的缘故导致的。要是我不那么任性,非要买那个蛋糕不可,我们就不会出现在那条马路,也不会遇上疲劳驾驶的货车,更不会有哥哥的死亡。
想到这里,我呼吸困难,我觉得自己不配活着。我希望躺在救护架上的人是我,而不是那个全世界最好的人。我多么希望时光倒流,我代替哥哥去死。
那几天,我睡不着,吃不下,像一个行尸走肉,眼泪流干了,眼睛肿得睁不开。
爸爸本来戒烟了,开始一包一包地抽烟,在亲戚的帮助下,一起处理哥哥的后事。
那个夏天对我们全家来说特别难熬。
我每天都躺在床上,什么事情干不了,无时无刻不在懊悔和自责,我希望自己得一场绝症,不治而亡。我每天都在想着和死亡相关的事情。
妈妈也是以泪洗面,一下子苍老了很多,我不敢直视妈妈的眼睛,我害怕在她的眼睛里看见怨恨和厌恶。哥哥那么优秀、完美无瑕,而我孱弱又任性,如果两个人必须走一个的话,我想妈妈一定更希望哥哥活着。
家里很安静,像一座冰凉的墓地,死寂、荒凉,毫无生机,我们的心里长满了野草,野草疯狂生长,占据了我们全身。
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过了多久,家里慢慢恢复烟火气,人到底还是韧性很强的生物,总归要生存,也要生活的。
但是有一点大家心照不宣,就是再也没人提起我的生日。5月28日,它的特殊意义是只为哥哥存在。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做噩梦,梦回那个大雨磅礴的路口,哥哥撑着伞,在一声尖锐又丑陋的剎车声中消失不见。
刚才我看见你站在路口,在大雨里面撑着伞,手上拿着蛋糕,等着红灯变绿,你就会走进那条斑马线,这些画面和梦里的景象,和二十几年前的现场惊人的相似,这一切让我恐惧,我发了疯一样跑到路口,只是想阻止你走过来,我怕大车开过,我怕你消失不见。”
迟航从未对别人说过这些。
往事太沉重,别人是永远不会懂的,他可以预料他们顶多发出一声叹息,露出一丝遗憾,甚至有些人还会在心里说,你别傻了,都二十几年了,还带着包袱生活。这么折磨自己有什么用,你哥哥又不会起死回生。
他不需要这些无谓的怜悯和同情。
可能是应激之后他太软弱,原本那些沉淀在深海的破碎残片都浮上了海面,他需要一个瓶子收纳碎片,否则他将彻底分崩离析。
柳时序抬手揩去迟航眼角的泪珠,他想,眼前的人该是有多善良,才会背负这架死亡的十字架长达二十几年。他又该有多勇敢和坚韧,才能一个人默默地穿越黑暗。如果他能早点遇到他,能让他更快乐一点吗?
“航哥,如果被车撞的人是我,我一定不会希望你为此愧疚那么多年,我希望你永远幸福快乐。你的哥哥一定比我爱你更多,他也一定比我更希望你过得快乐。我们不用刻意忘记二十多年前的这一天,但也请好好振作起来,拥抱新的生活,好不好?”
柳时序忽然觉得自己很笨拙,说出来的安慰不痛不痒,迟航心里的伤痕又怎么会因为短短几句软绵无力的话就被抚平呢。
“我时常觉得自己心里有两股力量,一股力量向着阳光,它渴望光照、向往温暖,追求世间的美好,另一股力量又常常想把我拉入深渊,那里虚无、冰冷,排斥和抗拒一切。我在这两股力量中挣扎,忽上忽下,跌跌撞撞,没想到一转眼都已经三十一岁了。三十一岁,我以前从不敢想象自己会活那么久。”
迟航苦笑着说。
柳时序让他靠近自己,然后伸手圈住他,忍不住表白道:“航哥,我想做那个太阳,我想牵引着你,一直到六十岁,九十岁。”
迟航靠着他的肩头,忽然想起前天聚餐时同事们说的那个词,终身厮守。
年轻的柳时序在承诺终身厮守,迟航闷闷地想,傻瓜,以后会被自己打脸的。
“我想为你过生日,我们从第一个生日开始,好不好?”
柳时序迫切地追问着。
“好。”
迟航听到自己说。
雨停了,云朵在天空中翻滚,阳光躲在云层后面,漏下一抹金辉,其中一片乌云被染成了玫瑰色。
迟航觉得车厢里有点闷,“我们下车走走吧?刚才的蛋糕呢?”
柳时序关了暖风,摇开车窗,朝路口指了指,那里躺着被遗弃的雨伞和蛋糕。
“蛋糕应该不能吃了,我们再买一个。”
他们下车,走到刚才那个路口,柳时序握住了迟航的手,迟航挣开他说:“我没事。”
柳时序不放,眨眨眼,凑到他耳边:“我就想牵着男朋友的手。”
“男朋友?”
迟航听到这个词,心跳漏了一拍。
柳时序说:“航哥,刚才你可是答应了,不是下了车就反悔吧。”
“我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