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1页)
“影昭,”
兰玉竹身心俱疲,手下温热的触感抵抗不了他一寸寸结冰的内心,“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啊。”
这是所有人第一次见兰玉竹流泪,一发不可收拾,却仅仅是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影昭从未在人前露过面,由是他死,也没有归处,城外乱葬岗就是他唯一的去处。
兰玉竹闭了闭眼,把眼泪咽回了肚子里,他昂起头,看向元帝,一双眸子黑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元帝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掌握了生杀大权,不必再怕这个名存实亡的摄政王了,胸膛又重新挺了起来。
“陛下,”
兰玉竹心如死灰,“老臣还有一个心愿。”
元帝微微拧眉,还是答应了,不然难堵悠悠众口。
“老臣死后,请把他和我葬在一起。”
他看着了无声息的影昭说道。
虽然不理解兰玉竹的行为,但他都要死了,这种小小的要求不算什么。
他不再说话,捏着影昭的衣领,只愿来世仍能相逢,他一定要好好弥补这个孩子。
元帝亲手执剑,一剑刺死了兰玉竹,血溅五步,天雷地动,秋风凌厉地在王府平地而起,夹杂着遥远的哀哭声,正疲于奔命的王府家眷心有所感,全部停了下来,对着远处的都城拜了三拜,哭嚎道:“恭送摄政王。”
天驰十年,摄政王意图谋反篡国,被年轻的元帝亲手刺死,死后厚葬,陪葬人只是一个查不出身世的青年男人。
唯鞠躬尽瘁
兰玉竹死了,浑浑噩噩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忍不住伸手去抓,抓住了摊开手一看,只有一把细碎的光,鎏金溢彩。
前面的人若有所感,回过头,正是影昭,在看着他笑。
影昭把手递给他,轻轻地说:“主子,属下等您。”
黑暗带来的无名恐惧在看到影昭的时候一扫而空,兰玉竹直到现在才明白,他对于影昭的依赖有多强。
两人就像平常散步一样,一直一直往黑里行走,影昭推着他的轮椅,熟悉的嗓音回荡在他的耳边,要他别怕,他永远在他身后,不知不觉间,他竟睡着了。
好久没睡过这样安稳的一觉了,兰玉竹再度睁眼,身边却不见了影昭,周围也不是完全的黑暗了,然而就算是无比熟悉的卧榻,他仍是心中一紧,影昭呢?
他急急地喊:“影昭。”
耳畔刮过一阵风,面前无声无息落下一个黑衣人,干净利落地跪下,着劲装,身量纤长,手脚匀称,腰只比女子细一点,影昭怎么缩水了?算了,只要他在就好了,兰玉竹心中大石落地,呼出一口气。
影昭疑惑地抬起头,询问道:“主子,何事?”
眼前之人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唇红齿白,容貌昳丽,脸型相当完美,剑眉英挺不显女气,眸光如墨般沉静,带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老成稳重。
这是他的影昭,却不是他最后看见的影昭,准确来说,这是十年前的他,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看看自己,双手也不是自己熟悉的粗粝感,少有的两个茧都充满了蓬勃生气。
兰玉竹一时怔愣,手脚不受控制地在发抖,连他说话的声音都在抖:“你过来。”
影昭听话地膝行到他床边,低眉顺眼,兰玉竹颤抖着手抚上他的脸,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一样,手下光滑如玉,十年后的这张脸饱经风霜,仍然英俊而潇洒,却免不了沧桑,甚至从眉骨到下巴处,横贯整张脸有一道深深的刀疤,是某一次为救他留下的。
一行清泪再度流了出来,影昭一急,还以为他怕自己的腿治不好了,忙安慰道:“主子,您别担心,属下一定会找到办法……”
兰玉竹摇摇头,如果通向轮回的路,要先把他与影昭全部的相处再重现一遍的话,未免太残忍了。
“主子,”
影昭急了,看不得一向强大的主人遭受如此摧折,“您相信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兰玉竹苦笑着问:“什么办法?你我都已经死了。”
“主子,不要瞎想了,属下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他总是这样,小小年纪,却坚强地要替他扛起一切,最后还是被他害死了……
影昭从来没见过他的主人这么毫无生气的模样,心急如焚,也不知怎么安慰,想到兰玉竹刚刚说到“死”
,顾不得尊卑,抢过他的手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脸都挤得变形了。
“属下在,你也在,属下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的,主子,我们都还活着,你摸摸我,是热的。”
没怎么读过书的他只能这么胡乱絮叨着,期盼这能起哪怕一点点作用也好。
兰玉竹下意识跟着他的话走,果真发现了不对劲,按理说,他死了就不该有任何感觉才对,可为何他不仅感受到了影昭炙热的体温,还感受到了自己腿上钻心的疼。
“昭儿,”
他脑子一热,急忙问,“你多大了?”
影昭回道:“十七。”
他又试探地问:“先皇他——”
影昭眼神一凛,四下没有任何陌生气息,他才轻声回答说:“当今圣下病重,但还没死。”
兰玉竹顾不得大不敬了,他现在只想弄明白一件事:“太子殿下八岁了?”
虽然主子问的问题都很奇怪,影昭还是认真地回答了全部。
现在是天辰三十六年,当今陛下身染怪疾,命不久矣,然而膝下仅有一子,听说已经拟好遗诏了。
“太子叫司马云霆?”
“是。”
兰玉竹放下手,又不敢置信,重新抬起死死抓住了影昭的右手,眉间愁思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