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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珠摸摸她額前碎發:「緣故呢。」
「都那麼心思毒暗,嗯,不像正經兒人。那什麼……小猴猴的聲音也是女子,十年前,她十幾歲,十年後,便是二十幾……可那小猴猴的聲音分明要更年長些。哎,也差不離。」
夜明珠沉思:「也許是春兒呢。」
縱橫搖頭:「春兒?我覺得不會。春兒已經死了。且我探過那鬼的內息,非妖非鬼。它長得也不像人啊,這卻怪哉。」
夜明珠坐在秋香帳外的美人靠上,無論是小枝還是謫匣,都看不見她。她閒閒撫著縱橫的指:「你在酒肆中,聽聞,酥骨庭歿得古怪的那個花魁,喚作什麼?」
「鶯囀。「
小枝踏著落花殘紅,走出暖閣。便有個酥骨庭的姑娘迎上來,給她一瓶木樨紫椹油。
小枝連忙道:「奴婢見過苓春姑娘,姑娘安好。」
姑娘道:「你且收著,回去給你們家花魁姑娘。梳頭的,比尋常油膏要難得。還有,說苓春妹妹惦記著她。」
小枝頷行禮:「是。」
謫匣是花魁,自然酥骨庭的姑娘們都小心待著。
一瓣芍藥花,在小枝素色的布履尖兒被碾碎。成塵。
仲秋桂子香,謫匣難得沒有客人。她未曾梳妝,青絲垂地,只著雪白絹綢寢衣,低眉為琵琶調音。一絲不苟的模樣,更顯得美若襄女仙姝。
忽閣外微微有聲響,像是何物與檐角對磨。小枝連忙喚道:「誰!「
青榴海馬銅鏡映出一抹雋秀公子的影,折射幾縷昏黃的殘雲,顯得非虛非實,飄飄渺渺。原來是個恩客。小枝看著公子行雲流水地撩起謫匣玄瀑一般的青絲,收了音,自覺地後退幾步,立在屏風後。
謫匣仍舊在調琵琶,玉指纖纖白若荸薺,翻飛起來堪堪神似蛺蝶游曳在莊周之夢。公子神情虔誠地撫著花魁的青絲,不似風月尋歡,倒像敬仰神佛。
琵琶吟語如舊。
小枝驀然覺得,自己像是身側的屏風,懶起畫蛾眉的香案,照花前後鏡的銅鑒,不過是春光燕好里一抹微不足道的灰燼。
本該如此。奈何心不甘,意難平。
倒也說不出何處意難平,仿佛在妒忌謫匣,在妒忌公子,或許亦在妒忌她手中莊嚴肅穆的琵琶,他指尖嬌艷欲滴的青絲。這世上有許多人,明明身為螻蟻,偏偏心甚天高。
縱橫調笑道:「我看,他倆想是要雲雨一番。」
夜明珠指尖輕點她朱唇,香下一痕胭脂媚紅。她湊在她耳後道:「雲雨……雲雨?什麼雲雨?」
縱橫笑了:「你說什麼雲雨。」
夜明珠把指尖胭脂戲謔地聞了片刻:「你我還未試過在旁人之歲月過往中雲雨,可要試一試?」
「試就試。來罷。」
……
尷尬的是,那廂夜明珠和縱橫雲雨交歡已畢;那廂公子和花魁仍在正正經經私語,抱琵琶的抱琵琶,撩頭髮的撩頭髮,並未有甚麼進展。小枝依舊立在屏外,仿佛一尊佛的身影映在牡丹花屏紗。
縱橫笑道:「這就很尷尬了哈哈哈哈哈哈。「
謫匣道:「今日乃是仲秋,公子如何赴來。「
公子道:「在下未有家室,仲秋見一見姑娘,有何不可。」
謫匣淡淡道:「小枝,奉茶。」
小枝依言捧上淬白茗茶,擱在案上,轉身離去。她覺得琵琶聲像是彎曲的弓箭,隨時都要刺破自己的肌膚。
「可今日我並不……「
「無妨。在下此來,只為一見。「
縱橫又道:「你看你看,人家這哪裡是來聽戲,分明是月下花前風月纏綿。你呢?你看看你自己,你只想上。我!什麼時候你能有人家這覺悟。」
夜明珠並不理會她言語戲謔,只咬住她掌心,順著玉指一根一根撩撥著細吻。作為回應。
縱橫覺得,內心深處,有點兒害怕。她默默想,嚇死可愛的縱橫小姐姐我了!本以為你是不似飛禽走獸那般有七情六慾,與你談個戀愛能清水不少,誰知冷情禁慾只是你的面具。
在今冬鶴帷國珞岄城的第一場大雪後,酥骨庭出現了一位詭異的過客,不知從何處而來。
是個老嫗。
鶴髮雞皮,瞳目渾濁,黑紗裹袍,唇凝匿笑。
因為她滿身塵土,酥骨庭只當是個可憐的鰥寡老兒,並未多想什麼。有幾個善心的姑娘憐憫她,便打發自己的丫鬟給她送去碎銀或吃食。古怪的是,老嫗全然不要,將那些饋贈視若無睹,仿佛她什麼都不缺少,臉上掛著不變的笑,慈悲到極致的猙獰。
便有人切切議論,想是個痴傻的無家可歸的老婆婆。
可憐歸可憐,這麼一個老痴子滯留在酥骨庭,到底是妨礙做風月生意。班主心下覺得不妥,客人來此,入目是這麼個老痴子,豈不是要倒了胃口?卻也不好直接攆出去,思前想後,喚小廝與她商議:可否願意留在酥骨庭做廚娘,只須在庖廚撿柴燒火,從此以後酥骨庭養著她。
老嫗嘻嘻地笑了,露出兩排潔白尖利的牙,鑲嵌在深紅的口唇里,使人覺得詭異至極。甚至,一個老痴子,怎麼會有這樣桀驁不馴的牙齒?
小廝又道:「婆婆,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呀。」
老嫗笑得慈祥,堪比畫上觀音:「我知道你想干苓春,想干雲瑱,還想乾花魁謫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