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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畫喚作黃粱遊記。
畫的乃是一落魄書生華胥一夢,入得琉璃幻世,享近人間鴻福。金罍玉陂,詩酒美人,呼風喚雨,好不快意。
縱橫咽下口中酥津津的雞絲,勾唇一笑:「卻有幾分意思。」
她抬眼看去,秦璱一襲素布衣袍,肘兒腕兒處都磨破了些許,應當是緣於常年執筆翻書。腦後也只是松松繫著黛藍髮帶,金玉冠釵一應具無,也對,一壁趕考一壁支攤賣畫,自然是個貧家子弟。
那秦璱並未見過世面,亦不甚通曉禮數。長到雙十年華,還是第一回抱著他的字畫跋涉這麼遠。看縱橫風流從容,一舉一動皆是風情萬種,且自有一番氣定神閒的不羈在裡頭,一時更是心猿意馬。
但他尋思的,並不是娶了這縱橫……而是,得想個法子,讓縱橫娶了他。
秦璱便有些嬌羞,托腮在案上:「姑娘家在何處?」
縱橫依舊自若而笑:「九州為府,四海為家。」
「姑娘可曾嫁娶婚配?」
縱橫調皮地把玩手中夜明珠:「這便是妻。」
秦璱:「……???」
這姑娘性子詭僻得很,竟與死物夫妻情定。想來她只是隨口妄言,做不得數,當不得真。
「這……夜明珠如何成了姑娘的……妻子?「
秦璱覺得,細細品味來,死物,妻子,她這句荒誕不經的話兒,信息量略大。
「古時有隱士梅妻鶴子,不足為怪也。「
夜已深,星辰洄曚,渺遠難知。
秦璱隱約昧出來,這名喚縱橫的美人兒,不簡單。
驀然,他的目光從縱橫移到她手中珍寶:「啊!這麼個夜明珠,又大又白又潤,唯一的瑕疵便是裂痕少許,不礙事不礙事!啊啊啊一定能換不少錢。」又更為嬌羞地向縱橫湊過去,「土豪我們做朋友罷。」
縱橫:「這卻不妥,哪有拿愛妻換銀兩的?嗯?」
改寫命運的時機便近在眼前,秦璱心中靡亂,覺得百年難得這一遭奇遇,倘若被鐘鳴鼎食的世家小姐看上……從此,嘿嘿,嘿嘿嘿。到底是年少,他激動地一把握住縱橫皓腕:「姐姐,姐姐你收了我罷!我每日給你寫一情詩,不,三,不不,你想要幾我給你寫幾!收了我罷!」
縱橫還未來得及回神,只見那夜明珠凜光一出,頃刻由寶珠幻化成一個美人,斜斜坐在桌案上,散發出幽幽的砂白螢光,縛著紋繡不知名典故的面紗,裙上廣寒之月,袂下鮫海之雲,竟還披著銀白長發,耳繞卮繯,一雙寒如冰雪的金色眼眸冷冷看著他。
秦璱登時鬆開縱橫的腕,唬得摔在那一幅名喚黃粱遊記的畫軸上。「啊……啊——」一時忘了言語,只戒備看著她二人。
夜明珠驀然執住縱橫的手,沉吟得猶如天際縹緲餘音。淡淡道:「公子賦有詩書,頗曉禮儀,怎可輕薄於我妻。」
秦璱將將收起那散去的三魂六魄,卻味出了縱橫那一句夜明珠為妻是何深意。
秦璱勉強漾出個乾笑,抱著字畫往後退了一退:「這……誤會,都是誤會!借我三百個膽子也不敢輕薄姐姐啊。兩位姐姐……都是神妃仙姝不成?喲,這廂給二位仙姝娘娘有禮了!」
縱橫被他惹笑了,道:「仙姝不敢當,你且起來,莫怕莫怕。你這麼可愛我們怎麼會難為你呢,起來,起來罷!只是路過,你還招待了我荷葉飯呢。」
夜明珠見他放開了縱橫,神色亦溫和不少:「公子請起。我等不傷凡人。放心便是。」
待秦璱不那麼害怕時,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激動難抑,機會來了!改變寒貧的機會來了!他暗暗念著冷靜冷靜,一壁盡力優雅地撩起布袍角,一壁斯文而坐,端正的眼眸泛出前所未有的神采:「那個,那個,既然今夜與姐姐們一見,那便是我前世修了幾百輩子的緣分!我,我姓秦,單名璱,今歲正滿雙十,讀了十幾年的聖賢書,尋來覓去,黃金屋和顏如玉一個也不曾有,這不,」他指指一束一束的字畫,「整日過得拮据不堪,上一頓不知下一頓如何,弻此為生,苦啊!神仙姐姐們,我苦啊!」
縱橫偏頭思忖,忽道:「我卻有個法子。你荷葉飯蒸得這般鮮香適口,何不設個酒肆。」
秦璱道:「那可不妥!我怎麼說也是個讀書人,齋南村只出了我這麼一個文曲星,其他的男女老少都大字不識一個,我是要中舉做官的。全村的希望啊。不是有古詩云,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他言及此,眸中有無限期待。
縱橫心下開懷而笑,無一絲嫌惡。如此一個對來日無限期冀的少年,也當真可愛。
「所以……還請兩位姐姐動動舉手之勞,助一助我,我我我一輩子給兩位燒紙!不不,是燒香供奉。」秦璱信誓旦旦。
縱橫與夜明珠相看一眼。
縱橫說:「且與他一緣,又有何難。」
夜明珠:「既如此,你便說與我,何為所思所慕?」
秦璱興奮地幾乎要喚一聲多謝七公六婆觀世音如來佛,他忙道:「世人所思所慕,豈有旁的?我要托生成世家公子,著紈絝錦緞,食肉膏精粱,我還要一生富貴,成不成?成不成?對了,還得迎娶個佳人,兒女雙全,承歡膝下。」此時此刻,秦璱慷慨得都不能呼吸,狂喜在體內生根。
夜明珠頷,正用木勺餵縱橫荷葉飯,她淡淡道:「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