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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第2页)

汪极意识到这是对方有意为之。也不怪他掉以轻心,谁能想到淮左闻名的硕儒郭纯之,竟会给主人下毒。

苏荆溪摸完脉搏,看向郭纯之,道“见效了。半个时辰之内,他四肢麻痹,动弹不得。”

汪极试着动了动,果然如其所言,正要高喊,苏荆溪伸出指头,点住他的嘴唇“若你高声叫嚷,催动气血,毒性会直入心脉,神仙也救不回来。”

仓促之间,汪极不敢去试探这话的真假,只得低吼道“我好心请你做客,自问礼数周全。你为何处心积虑,要来害我”

“这你可冤枉郭伯父了。他一直走到大槐树路口前,都只是满心想来赴宴而已。”

苏荆溪笑眯眯地解释了一句,端起他面前的空茶杯,“这里别业成群,家家户户都修了苗圃花畴,我就地取材,随便逛了几个园子,取了杜鹃花瓣、夹竹桃根茎、紫藤籽,再揪了几株麦仙翁研磨成末,所以才来迟了片刻。仓促间配得不够尽善,你多担待。”

“为什么,为什么”

汪极看着郭纯之。

郭纯之用拐杖点向汪极胸口“古人有云感同方能身受。现在极甫你身受之后,该能体会到我的丧子之痛了吧你,到底为何要杀我儿郭芝闵”

汪极闻言一僵,竹轩之内陡然陷入死寂。

恰在此时,距离竹轩几百步开外的水牢里,传出“扑通”

一声。

朱瞻基的身体猛然下沉,把周围四个人都吓了一跳。吴定缘听着水面咕嘟咕嘟直冒泡,急忙上前,又拿脚去钩他。好在太子刚才休息了一阵,体力略有恢复,自己挣扎着勉强站了起来。

这时他们几个人才搞清楚,这位刚才一时激动,居然把凸砖生生坐塌了。

那三位船户脸色变得不好看,好心让你坐一会儿,你倒好,直接给弄塌了,接下去大家如何休息

吴定缘顾不上安抚太子和那三位,他敏锐地感觉到,声音不对。水牢里本来死寂沉沉,现在却多了一股汩汩的声音。他静听了一阵,现原本没到胸口下侧的水位,悄然向上移了一点。吴定缘以肋骨为标定,意识到这绝非错觉。

他移到凸砖那一侧墙面,身体紧贴墙壁挪动了一段,汩汩声消失了。吴定缘又让身体离开墙壁一点距离,后臀立刻感觉到一股水压。

一句脏话,从他的唇中滑出。

太子这一屁股,不光坐塌了凸砖,还让水牢墙壁破了一个洞。这座水牢直接修在邗江旁边,隔壁即是江水。也就是说,这个洞若不尽快堵上,水牢里很快便会溢满江水,届时所有人都得去龙王家里做客。

吴定缘面色凝重,背靠墙壁将身子蹲下去,用反剪的双手去晃墙洞旁边的砖边。这堵墙没用糯米灰浆,只是用石灰简单地抹了缝,虽可防渗水,但强度差了许多。只消轻轻摆动几下,感觉又有一块砖变松动了。

吴定缘没敢再晃,重新直起身子,对其他四个人道“好消息,我们有办法脱困了。”

三个船户面面相觑,不知吴定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吴定缘道“眼下这面墙上破了一个洞,外头邗江水正源源不断地灌进来。洞不大,我暂时还能用身体堵住,但随着江水冲击,周围的砖面会逐渐松动崩塌,水牢迟早会溢满。”

郑显伦怒道“这算什么好消息”

吴定缘道“不被老虎撵,跳不过深涧。如果我们主动把砖块扒开,岂不就可以顺着墙洞游出去了”

周围一片沉默。这是一个破釜沉舟尽管这里只有朱瞻基明白这个成语的意思的计划。主动挖开墙洞,意味着再没有回头路了,要么及时脱困,要么直接淹死。

但事已至此,别无选择。三个船户商议了一通,只好同意了吴定缘的计划。

他们五个人的双手都被绳子捆住,所以只能轮流蹲入水中,背靠墙壁,反剪着双手去晃动砖块。这种工作方式效率奇差,但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好在墙洞不算牢固,在五个人的不懈晃动下,那墙洞比原来扩大了两圈不止。从这里灌入的江水也越多起来。水位如今已没到吴定缘的胸口第三根肋骨,个子稍矮一点的朱瞻基,不得不抬起下巴、踮起脚尖。

又过了一阵,墙上的缺口已有狗洞大小,勉强可以钻人。三个船户在水牢里关得太久,体力明显不支,个个气喘吁吁。吴定缘看他们三人暂时没力气游,一推朱瞻基,说“砖头是你的大屁股坐塌的,合该先钻出去探探路。”

朱瞻基冷哼一声,他知道吴定缘是为了让他先走,可这话怎么这么难听

太子憋着一口怒气,二话不说潜下水去。他顺着水下那个墙洞钻了出去,只见水下视野一片浑浊,茫茫不见前路。朱瞻基往前奋力一冲,脑袋却“咣”

地撞在另外一堵墙上。他眼冒金星,急忙反手去摸,顿时心中一阵冰凉。

原来这座水牢是双层墙壁。内墙砖砌,外墙石砌,之间留有空隙。这样一来,就算囚徒挖通了内墙,也会一头撞上外墙,算是个防止脱逃的笨办法。朱瞻基迅游了回去,浮出水面,向众人通报了这一现。几个船户无不面露死灰,郑显伦对吴定缘破口大骂,却被弟弟郑显悌给拦住了。

郑显悌一边安抚大哥,一边问朱瞻基“砖墙和石墙之间,有水吗”

“自然是有的,灌得满满的,不然也不会流进水牢里来。”

郑显悌道“若是有水,说明外面那道石墙肯定没有严丝合缝地封堵,或许哪里留有空隙。我可以去看看。”

郑显伦骂道“别瞎说,你还想去找死吗”

谢三也跟着劝。

生死关头,郑显悌的声音陡然拔高,道“大哥,谢叔,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抠这点小算计”

吴定缘在旁边冷眼旁观。别看郑显悌在三人里年纪最小,脑子却比另外两位清爽多了。刚才说起漕政的事,他们俩只盯着租船费心疼,只有郑显悌看出夹带私盐才是重点。

不过,此时不是夸赞之时,吴定缘过去撞开谢、郑二人,让他尽力施为。郑显悌深吸一口气,一猛子扎下去,过不多时又浮上来,面色苍白。他说外墙的墙根处果然有条缝,如果能把石头推开几块,说不定就够宽敞了。这件事一个人可干不了,非得是一群人不可。

水位在迅上涨,即使谢三和郑显伦极不情愿,也只能听从安排。他们五个人吸足了气,鱼贯穿过洞口,一进入内外夹层,立刻摆动双腿,下沉到外墙宽缝附近,背着手去抠挖石头。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好在这道石墙比砖墙砌得还敷衍,石块之间只以形状堆叠,连灰浆都懒得抹。众人折腾了一顿,还真从根基搬开了几块。五个人士气大振,动作又快了几分,很快便把宽缝扩成一条窄道。

此时大家肺里的气耗得差不多了,打算回去喘息一下。谁知那水中矗立的石墙却开始瑟瑟晃动,大概是他们挖根基挖得太狠,以致在外侧邗江的巨大压力之下,诸多石块开始分离,墙体行将坍塌。

若它倒了,只怕大家都要被困在夹层中活活淹死。郑显伦与谢三二话不说,掉头拼命回游。郑显悌撞了吴定缘肩头一下,算是提醒,也往回赶去。吴定缘正要转身,忽然感觉一条腿在猛踢自己。

吴定缘迅游过去一探,现太子被困在石墙窄道中,动弹不得。吴定缘拽了一拽,现不行,他没有半分犹豫,立刻上脚用力一踹,把太子往窄道里踹进去一分。然后他把身体掉转过来,朝那边用肩膀又是狠狠一撞。

这一下,竟硬生生把太子撞过窄道,冲至外墙外面的江水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