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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沈氏,並沒有名垂千古,世人未必知曉,可對於五百年後的沈睿來說並不陌生,因為他自己就是松江沈家子孫,數日前曾陪年過八旬的祖父去海城參加宗親大會,進過沈氏祖祠叩拜。

見到古香古色的宗祠,看著來自五湖四海、鬍子一大把的族親們,沈瑞並沒有生出什麼血脈相連之類的親近之感,反而覺得很神奇。那厚厚的族譜,那一直不斷的傳承,並沒有隨著朝代的變遷而消散。提起來像是旁人的歷史,可那是自己祖先的故事。

松江沈氏,出自吳興沈氏,高宗南渡時,始遷祖隨朝廷南下,落戶松江。

鋼鐵城市中,歷史的痕跡已經很少。他拿著手機,拍個不停,更像是一個看客。

沈氏宗祠周邊,只剩下一座縣府橋,還有一座積善堂的堂基。那縣府橋旁,立著一個石碑,上面又此橋介紹。這橋早先不叫這個名字,而是叫「賢婦橋」,後來松江縣衙門遷移到這附近,這橋就被叫成了「縣府橋」。石碑上並沒有言名這「賢婦」姓甚名誰,可是沈家子孫卻記得清楚。因為,在沈家族內的譜記上,清清楚楚地書寫著這一筆。

當初捐銀子修路搭橋的,是明朝中葉沈族的一位賢婦。

古代女子低位本不高,明代又是禮教苛嚴的時代,竟然有女子因行善而揚名。

沈睿當時好奇,聽聞此事,特意央求了祖父,帶著自己去翻看了族譜,將記載的那頁照了下來。關於「賢婦橋」中的賢婦,族譜上只記了兩、三行:「孫氏,浙南巨賈孫夢生女,景泰六年生,成化八年適沈氏,為智慶堂沈源元嫡,弘治十年病故。生有善行,傾嫁資遺路橋善堂,惠及族人鄉里,帝諭旨嘉獎,贈四品恭人,賜牌坊,世人謂『沈門賢婦』。」

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是沈家幾支堂號,沈睿所在的京城一支,出自排行為二的義慶堂。

祖父跟他說過義慶堂的淵源,仁義禮智四堂的老祖宗,都是沈族中興祖明初大學士沈度之子,其中長子、次子、四子為嫡出,三子為庶出,族規上寫的清楚,小宗可絕,大宗不可斷。嫡宗仁慶堂斷嗣,從義慶堂、智慶堂擇選嫡嗣承繼宗族血脈,這兩個堂口無嗣,才可選禮慶堂;若是四堂男丁皆斷絕,則從信慶堂擇嗣;信慶堂亦無嗣,再從其他四堂口擇適當嫡子嫡孫入嗣。

從嗣子選擇來看,就能看出古代士大夫對血脈親疏的認定。先認定嫡子,其次庶出,而後是胞弟,再以後才是叔伯族人。族譜上雖記著傳承八百年,可實在上松江沈氏完全是沈度兄弟兩個明初復立起來,家族傳承以兩人的後人為主,也在情理之中。

沈睿所在這一支,祖上在天順年間遷居京城,子孫讀書出仕,明、清、民國三朝不絕,累世宦門。

遠的且不說,沈睿的高祖曾在北洋政府任部長,曾祖入了國民黨,只是死於解放戰爭時期,成了英烈,使得沈家沒有在建國後列權利中樞。或許正是因這個緣故,使得沈家逃過一劫,不僅沒有在那場動亂中沒有受到波及。反而因父輩餘蔭,多得諸公提挈。祖父從科員做起,雖幾歷宦海沉浮,可還是平平安安在副國級位上離休,叔伯輩也有人做到省部級高位。

沈睿之父是幼子,落地就喪母,因此多得父兄憐愛,性格天真浪漫,並沒有如同父兄那樣走上仕途。作為改革開放後第一批去港城留學的學生,他有幸拜在時任香港大學中文系教授兼系主任的宗老門下,不僅成了宗老的關門弟子,後來還娶了宗老的孫女,成了宗老的孫婿。

宗老與羨老,被世人成為「南宗北羨」,對歷史、考古、文學、經學、教育、書畫均有涉獵,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國學大師。

雖說沈睿打小港城與京城兩地生活,可因父母都是學者,到底受宗家的氛圍影響更大些,沈睿瑞與姐姐都是背《三字經》啟蒙,琴棋書畫不能說樣樣精通精通,也有幾分火候。長大後,姊弟兩個先後選擇了家學淵源的中文系就讀。

沈姊一路讀到文學博士,沈睿性格散漫,讀完研究生就留校做了助教。

一個古代女子,傾盡嫁妝做善事,連皇帝都下旨褒獎,怪不得孫氏能在族譜上記上這一筆。

沈睿只當成奇聞異事聽,回京後同沈姊提及這位祖上長輩。

沈姊當時正在做博士論文,初定名為《古代女性財產權支配考》,聽了孫氏的故事,似乎有所觸動,在國圖查了半月,翻閱了類似事跡的資料,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孫氏定無親生子,或親生子夭折,且沈源有庶子。否則的話,誰能沒有半點私心的,分文不給子孫留,全部嫁妝都捐了出去。即便沒有親生子,選了嗣子,也不會連半點母子情分都沒有。孫氏去世時,已經四十多歲,在那個時代已經是兒孫滿堂的年紀。

一個受封建禮教長大的女子,只有自己無親生子與嗣子,丈夫有庶子,不情願將自己的嫁妝讓小妾庶子占了便宜,才有可能選擇全部捐出去。

沈睿雖翻看過沈家族譜,可關注的只是附註的那些族內名人軼事,哪裡會去留心各堂口詳細的譜系。對於孫氏到底有沒有親生子與嗣子,他還真是不知道。

只是聽著姐姐如此振振有詞,將孫氏捐嫁資行善的善舉歸結到「無子」、「妻妾爭風」,倒像是杜撰出一場家宅大戲,他頗不以為為然。或許孫氏就是五百年前的比爾蓋茨,真的眼界開明,才沒有給子孫留資財。若是單憑推論,就將孫氏善行歸結於私心,未免對古人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