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落日是天涯(第2页)
“是,我想要。”
息再抿嘴。“贪婪的人,你和皇帝有什么两样,”
臧夫人观察良久,嘲笑,“拿着印,回你的省中。除了国,这六郡从此不属于你。”
“夫人,你信吗,我会夺回六郡。”
眼力好的夫人,也有错看的时候,方才为其美色,不以为然,现在才觉出这年轻人的不同:他的野心太大。夫人更有年纪,更无力气,或许真的应付不了他。人生这样辛苦,夫人想,无奈地让他滚,又命臧复去送:“按你的说法,人家是你的贵人,你去送送他。”
臧复去了,和臧夫人约好两月之内回来,帮她治海。“拜别息大人。”
如今,臧复在车厢里冲突,急着要走,被息再抓住头发,一下变得老实。“行军三万七千五百人,就你最吵。”
“可是息大人,我,”
臧复不信息再不知他的苦衷,正因为知道,所以才笑,才像个坏心的少年,把他的求告当乐趣,“息大人,我要回家。”
息再当听不见,将人带到省中,让千年取出策命。过去的日子,息再一边走,一边写,撰志书一般仔细,考察各人,亲命为百官。终于回到省中,他连行装都不换,就上大殿。众人都在:省中之主策三公,以贺子朝为丞相,有司直二千石;公孙远为御史兼副相;另有一高位空悬,息再引臧复受命,臧复战战兢兢,抓他的衣袖不松:“息大人,你,你,我算什么,怎么能受金印?”
息再给了他两枚,他不说话了,呆呆地看“燕王”
白文。广阳青年臧复,受命为王,封地六郡,子姓嗣立,同时列位三公,掌王公之印,主天下军政。其权力大过所有朝官,令人咂舌。在殿的众人对他刮目相看。只有臧复恍惚。息再告诉臧复,再过几天,典礼完毕,就可以回家了,又命令执事:“送燕王去公馆休息。”
臧复脸红进鬈发,夜里无论如何要见息再。息再清洁完毕,换了单衣,和揺落两人不知在拟什么,正忙。臧复帘幕前踯躅,放秋风进来,吹得息再看他。“对不起。”
他连忙放帘,“息大人,你看我,我什么都做不好。”
息再继续专心。揺落代为回答:“燕王不用急,何事从头起,实在有不懂的,每三月奉朝时,君侯会教你。”
臧复这才明白,总有些东西,息再要握在手中,自己成了他控制六郡、总合军务的工具。但臧复反而鼻酸:“息大人,既如此,为什么不选身边人,要选我呢。”
息再终于拟完,让揺落卷好帛,先出去。想从我嘴里听好话?他问臧复。
“不敢。”
臧复不自觉这样答,逗笑了息再:“有官腔了。”
两人从未有过的放松,再看彼此,不过是年纪相近的青年。臧复说三月后会为息大人带海产,息再说要睡会儿,摆手让他走。臧复稽首:“多谢你,息再。”
这一觉不太好,总有思虑,息再转醒,揺落回来了:“书以函装,让使者加急送,君侯典礼前,一定能到。”
千字的帛书,加急穿过云梦,送到肖不阿手中。他在楚国为质,待了小半年,一会儿担心息再杀了楚王,一会儿又想起晏待时。数月以前,晏待时强迫肖不阿入楚国。郢都的宫人欢迎他,唤他“肖相”
,称他为恩人之客。肖不阿如临圣地,不敢乱说话,等息再来接,又杳无音信,只好住下。闲时,他看了晏待时写给年恤的书,吓得点火要烧:书中写出灵飞、楚国并省中事始末。“他不同息再一心?”
肖不阿并不知小辈间的爱恨,以为晏待时要乱楚国。但挨近了火,肖不阿又罢手,想起楚地的大火,燎干一位君王的性灵。他把书放起来,在有雾的夜反省:省中人对不起楚人,不可以再伤害这些纯洁的心了。晏待时明白,所以寄书在他处,楚王危急时,由他公布真相,带领楚人反抗,阻止息再立朝。肖不阿觉得残酷:“息再或楚王,要我来选……”
破雾的清晨,省中传来帛书。楚宫人簇拥肖不阿:“什么?是我君楚王吗?”
得知是肖不阿的册命,都丧气。年恤指责他们:“不可以自私,肖相为省中太傅,应该恭喜他呀。据我所知,太傅是古官,旧朝时位在三公之上,十分贵重。”
他为肖不阿庆祝,席间偷偷去看帛书,等大家都累了,听着宫商瞌睡,他才离开,从郢都乘车,直到云梦南边。翟台高,湖水蓝,年恤坐在香茅床上想神王。每当国人问起,年恤总是回答:“我君飞天遨游,观世完毕,就会回来。”
剩一人时,才埋着脸,对水气说:“楚王,你去哪了?你见过外面,不再想我国了吗。”
云梦自然变化,风与水气相交,成为人面。年恤以为是君主,以怀抱相迎,摔了一跤。省中正伏案的楚王便刺痛。他习惯刺痛,在白发间抖,平复以后,继续写策文。后梁帝担心他:“楚王我儿,我关了你二十五年,反而把你的身体养坏了吗,你怎么发抖?”
他扑到楚王身上。由于断一只手,瞎一只眼,他连关照儿子都不能,便跌倒。楚王扶他起来,为他指错:“陛下,这句不典雅。”
后梁帝喏喏地改。两人将皇帝即位的策文改好,在即位礼那天互相搀扶,听臧复“于戏”
(呜呼)读策。“错都改了吧?”
后梁帝问。“改了,”
楚王说,“陛下,唔,现在该叫你父亲,父亲,你知道错吗?”
后梁帝承认:“我总是很迟钝。”
他凑近楚王,枕在白发间:“不过,我见了你,觉得自己也办了一件正事——欺骗你,将你隔绝在世外,就是正事,毕竟世上人都没趣,还脏,”
他拍拂楚王的白发,“当然我也脏,唉,你一定后悔,为什么生为我的儿子,你这么美。”
楚王淡淡地应着。后梁帝哀伤:“多少年不见,我以为你见了我,会流眼泪。你没什么要和我说,没什么要问我?”
殿外,臧复已经读到“承天命,传国祚”
,将要结束。楚王安抚后梁帝,为他顺发,父子俩渐渐依偎。“父亲,为什么把文鸢送入楚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