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第1页)
可实际上,他应付不来,他食言了。
萧翎至今都记得那一日自己等了一夜,又等了一日。他固执又赌气地等斐荣,不肯闭上眼睛,一直想趁黑诊所耳背的护士不注意时偷偷溜走。
第三日,他就要成功了。黑诊所似乎发现斐荣出了事,萧翎失去了依靠也失去了治疗费的来源,黑诊所已经不准备给他提供治疗了。可谁知斐荣竟回来了,左眼眶有一个黑漆漆的洞。
萧翎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他还太小,那种痛苦几乎将他压垮了,可斐荣比他还虚弱。他从斐荣口中得知他收到了救治,但斐荣没有能力支付那些治疗费用,所以为什么地下拳场没有任凭自己烂在地底下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在清醒后拖着一身伤痕回到了萧翎身边,履行自己迟来的承诺。
他年轻且健壮,竟也慢慢自愈到可以正常行走的程度了,除了缺失的左眼时常用直击脑髓的痛楚袭击他。
斐荣没办法做任何他曾经做过的工作了,在黑诊所的催账声和萧翎日益衰弱中,他踏上了和他母亲同样的路,凭借他那张好看的脸和撕裂性的残缺,满身的瘀伤和被痛打的经验,他知道他能引来无数癖好病态的有钱人。
萧翎太虚弱了,也太年幼。他躺在床上,并不明白斐荣去做什么,只能感受到斐荣落在他额头上的轻吻。
他说,哥哥,我不想活了。你能不能把我的器官卖个好价钱?我听黑诊所的医生讨论过呢,器官——我身体里还完好的部分,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你就能离开这里,去找一个安全——安稳的地方生活。好不好,哥哥,求求你。
若是往日他敢在斐荣面前说这样的话,即便是娇惯他的斐荣也会责罚他。会收敛着手劲敲他的脑袋,或者长久地、沉默地瞪着他,直到他道歉为止——斐荣总是不善言辞的。
可是这一次斐荣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告诉萧翎他一定会被治好的。
他们谁也没想到这是他们分离多年前,见得最后一面。那之后,萧翎就在昏沉之中被送去了西海岸阳光明媚的一家高档疗养院,而他的哥哥甚至连一封信都没有给他留下。
多年之后,萧翎仍然忘不掉斐荣身上萦绕的血腥味儿,忘不掉他伟岸的哥哥发着高烧,左眼框变成了一个不详的血洞。
他不再假装自己很好,而是脱掉了鞋子,像小孩子一样蜷缩进斐荣的怀里,浑身都发着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病房的齐韵川冷冷地看着他们,唇角带着一抹讥笑,而萧翎已经无法去在乎了。
他红着眼眶,焦虑不安地等到了次日晨,斐荣的主刀医生是国际顶尖脑科专家,刚刚从国外飞过来不久。萧翎坐在手术室门外,而神出鬼没的齐韵川坐在了他身边。
人在极端恐惧的状态下,会不由自主地靠近另一个人,即便那是萧翎很排斥的齐韵川。大概是他瑟缩的样子过于明显了,齐韵川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说道:
“手术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以上,你这么害怕做什么?实在不成,发生生命危险的概率低于百分之一,大不了他在床上躺一辈子,不过那样——”
也别有一番风味。
齐韵川的话果然引起了萧翎的火气,他从自己的掌心抬起脸,瞪着齐韵川,问道:
“当年为什么非得带走他,非得不让他见我?你就是有病!疯子!你害我和哥哥分开这么久,要是——”
他怕极了,嗓子哽咽住,眼泪狼狈地逃窜下来。齐韵川嫌弃地摸了摸西装内袋,扔给他一条丝绸手帕。他当然不会随身携带这些东西,但是管家和帮佣在帮主人搭配每日服饰的时候,会遵循旧贵族规矩,一条平整的丝绸帕子永远会被放在内袋里。
萧翎又想往他身上挥拳。他在齐韵川身边总是很难控制情绪,就像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在不认识彼此的情况下通常会有所感应,他和齐韵川之间的感应大概格外强烈。
齐韵川当然看得出萧翎的焦躁和攻击欲望,但是他并不把萧翎当回事。萧翎被斐荣保护得太好了,这使他就算张牙舞爪,也向一只被剪掉了利爪的家猫,没有任何致命的成分。
齐韵川对斐荣的教育深感不屑。他知道斐荣是什么人,他和自己一样,带着一种漠视生命的狠辣,一种野蛮生长,一往无前的锐气。从泥淖之中挣扎出来的荆棘花格外吸引人,或许就算不因为萧翎冥冥之中的牵引,他也会被斐荣吸引住。
萧翎说的没错,他天生就带着疯子的血脉,他喜欢在刀尖上起舞,喜欢斐荣能带给他的所有刺激。
他喜欢驯服野性难驯的猛兽。
可他想不明白斐荣怎么会养出家猫来,这只家猫甚至还带着齐家的血统,按理来讲不该如此无害。可这时候质疑斐荣的教养方式实在太晚了,他只能捏了捏萧翎的后颈,而那立刻让萧翎卸掉了半边身体的力气,乖巧地靠在他身上。
“你还想提当年吗,翎翎?若不是我在老爷子犯病后心血来潮去看了一场拳击,斐荣就死在拳场上了,你知道吗?他临死前都在说你的名字——萧翎、翎翎。”
萧翎呜咽出声,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指尖儿都在颤抖。
若是往日,齐韵川一定会饶有兴致地欣赏萧翎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溃不成军,泪雨滂沱,狼狈得像一只落水的狗崽子。可是此刻他却失去了那种兴致。
他看着紧闭的手术室,冷声说:
“我因为他呢喃的名字救了他,让拳场给他治疗伤势,而不是将他直接送进焚化炉。可是他做了什么?他醒来就带着眼眶的大洞跑了,跑回去见你。说实话,翎翎,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难得一次的善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感觉,实在让我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