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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淑真跑了大半天,讨来个方子,一付药下去打掉了一个成了形的男孩子。
那个时候江淑苇还每天被批得鼻青脸肿,得到消息跌撞着回到家里想劝阻,可是已是晚了。
姐姐淑真说:不这么做怎么办?我们育宝是后天得了病才傻的,可这姑娘是天生的傻子,将来怎么办?你是陪他们过一辈子还是我陪他们过一辈子?两个大傻子带一个小傻子,这日子怎么过?
淑真瘦长的脸拉得更长,两腮因为用力而鼓起两楞,咬着牙说:断子绝孙了也好。
淑苇心底明白淑真做得对,她想,这个姐姐,从来都比自己绝决。
淑真正正式式地替两个傻孩子打了结婚证,这会儿叫了淑苇回去,说走之前,一家子吃顿饭,也算是喜酒了。
育宝穿了件毛蓝的新衣服,这些年他拔了个子,也是江家人特有的瘦长窄小的脸,若是不开口,倒是个清俊的年青人,很像江裕谷,脸上的线要柔和得多,眼里没有什么神彩。新娘子一件粉色的新褂子,刚做完小月子,吃得粉白圆胖,两颊上团团的滋润的红,其实并不难看,只是一眼便识得是傻的,拿不住筷子,用手拈了毛豆在吃,笑得全无羞意。
这一刻江淑苇更觉得淑真是对的。
这样的生命。
淑苇要走的时候,育宝像小时候一样很亲热地抱着她的腰,他早就比淑苇高了,可是大约是为了表示他还是一个小孩子,他佝偻了腰,塌着肩,以便还可以仰着头看姐姐。看着就笑起来,问:婆婆为什么不来喝我的喜酒?
淑苇说:婆婆来不了,姐给你包的红包里头,也有婆婆的钱。
育宝说姐姐你为什么哭?
淑苇说,因为你长大了成家了,这太好了,姐姐实在是高兴,人高兴了,也是要哭的。
在江淑苇下放之前,林育森与她离了婚。
育森起先是打定了主意一家子一起走的,可是育森他妈坚决不许,她跪着求儿子跟江淑苇划清界线,林家毕竟只有他这一个儿子。
林育森经不起自己母亲的这一跪,但其实,他心里头是清楚的,母亲的一跪,不过是压塌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兴许,在那异常漫长的恐惧的冬至的晚上,那点分手的心思便蠢蠢地冒了芽。
女儿淑苇说她带着,下放虽然苦,可是女儿还是跟着妈妈好一点。何况,育森妈妈并不真想要这个孙女儿。
办了离婚的那一天晚上,也是江淑苇在城里呆的最后一个晚上。
江淑苇足足地烧了大盆的热水,一家子好好地洗了个澡。
她还求姐姐淑真弄来了包染头发的染料,放在小碗里调匀,旧牙刷沾了,涂在林育森的鬓边再用箅子一点一点地理过去,再理过去。
育森的头发白了不少,却还厚实。
鬓发徐徐地黑起来,年岁也好像一点点地回来了。
自然是不会回到最初年华似锦的日子,但看着不再那么触目惊心地老像,淑苇侧头打量了一下,很是满意。
淑苇款款地跟育森聊天,淑苇说:“育森,今后,如果有合适的人,你就向前走一步。”
育森拉住淑苇的手,把头埋进去,哭起来,头发上的染料涂在淑苇的手腕上,一痕墨黑。
淑苇劝他说:“你不要这样。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回来,而你那个时候如果还是单身的话,我们还可以一起过到老。如果那个时候你成家了,我们还是亲人,薇薇总是叫你爸爸叫我妈妈,那也算是团圆了。”
育森说:“那样不是团圆,那样就是凌迟。如今这是一刀夺了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