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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
天宝尖声惊叫,叫声被突然而来的黑暗淹没吞噬,再无踪影,天宝猛地抱紧衡锦的脖颈,这些日子,黑暗如影随形一直伴随着天宝,天宝怎能对黑暗无动于衷呢!
衡锦的金色眼眸在饱和的黑暗中微闪光芒,他就像个只在深宵出动的野兽,对黑暗早已习以为常。他带着天宝大步走入岩洞深处。
——在那比夜更黑的洞穴深处,死神正耐心地等候。
——
林密夜重,晨曦依然隐在天边,给天地交汇处镶上一道绚烂的银边,但身处密林深谷,天光无法照入,卫无殇已完全丢失了前行的方向。身周夜雾弥漫,将最初的晨光吞噬殆尽,视野越来越模糊,天地似乎就要挤压在一起。
卫无殇苦恼忧急地挥拳砸向身旁的巨树,就听喀喇一声轻响,从树后雾中忽地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卫无殇悚然而惊,“师……师傅……”
他惊骇莫明的低呼着,一边抬手遮住眼眸,仿佛被面前之人晃了眼睛。
“无殇,你可是迷了路?”
突然现身密林的正是卫无殇的师傅坤忘神君孟郎,他是天界的嫡仙并非世上凡人,但却阴错阳差爱上了卫无殇,只因二十年前奉师命下界解救无殇,以身为药彻底消除了无殇所中的恒春之毒,可悲的是:孟郎的仙师抹去了无殇的那段记忆,使无殇完全不记得自己曾和孟郎欢合。只铭记是孟郎传授了自己一身高深的功夫,卫无殇深知孟郎位列仙班,对他会在此时出现虽然惊讶,却并不意外。
“师傅,我要找到弟弟卫恒,他身染剧毒,命不久矣,我要与他共赴死境。”
卫无殇镇定地说着,他从不求人,更不会求仙,何况他早就感到孟郎对他异样的心思,他既然无法回应这份感情,就不会亏欠更多。他给不起,他也收不下。
孟郎只觉体内的灵丹翻涌冲腾,痛不可抑,——谁说神仙逍遥?神仙一样有爱恨情愁,嗔痴嫉恨。神仙比凡人更悲惨,因为永生而永远得不到解脱。无殇所言不过是为了断绝他的痴念,而他的痴念,在茫茫天界星沙路上已凝练为珠,与灵丹共存亡了。
“无殇,我以为你已放下前尘过往,人各有命,你的死期未到,又如何能前去送死?”
孟郎衣袂翻飞,年轻俊朗的脸上悲喜莫辩,他倏地踏前一步,与无殇面对而站,“无殇,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告诉你,卫恒艰险命途的起因便是你,无殇,你已害他被世人唾骂,生不如死,你还要前去痴缠他吗?你要令他死不瞑目,化身厉鬼吗?”
孟郎步步紧逼,无殇踉跄着步步后退,他早已不在乎生死,却绝不愿阿恒因为自己死后难安。阿恒这一生曾为了自己堕入魔障,如今大限已至,卫无殇如何忍心令他再受折磨。
“无殇,你随我去吧,修炼灵丹可为卫恒祈福,可保他永生天界。”
孟郎心中惨笑,原来关键时刻,他的节操还不如一个凡人,他诱哄着无殇,不知天界会降下怎样的责罚?最好是将他仙班除名,罚降人间,孟郎也想知道与爱人共死的滋味。
“师傅,当真?”
卫无殇心如刀绞,但却并未怀疑一位神仙,“我可否在他最后的时光守在他的身边?”
——无殇浪置一生,像逃避瘟疫般逃避着自己对卫恒的感情,这二十年来,与其说是卫恒紧紧追寻着他,不如说是他自己的心魔追逐着他,“我只给了阿恒四年的时光。”
“命中注定,那就是你们全部的缘分了,四年,已经非常难能可贵。有许多情侣只有四天的时光。”
孟郎面不改色心不跳,声音异常笃定,原来说谎这么容易,且一个谎言会催生出另一个谎言,说得多了,渐渐习以为常,连自己也信以为真了,“无殇,你放过卫恒吧,让他平安的上路,难道你要害得他死后堕落地界吗?”
——啊!这句话,清淡如晨雾,却像劲弩直刺入卫无殇的心脏,他腾腾腾地后退着猛地撞上身后的古树,古树无言,飒飒轻响。
——原来这些年竟是自己纠缠着阿恒,令他心魔炙盛!
卫无殇吃力地抬头望向密林顶端稀疏的晨光,只觉天地在眼前渐渐阖拢,不再有自己立足的空间,天旋地转中,无殇讷讷低问:“鸾生呢?鸾生又将何去何从?”
孟郎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无殇,不禁黯然喟叹,无殇的身体竟轻如飘羽!这几天的无数变故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体能。
“鸾生自有幸福的归宿,你无需忧心!此时就跟我走吧。”
孟郎说着就紧紧握住无殇的手,不容他退缩,脚下一点身子已冲飞而起,须臾间就带着无殇消失于晨曦云霭深处了。
——
云霭飞腾,在峰峦叠嶂间如白驹过隙,朝霞随着一轮金阳跃上长天,轰轰烈烈地扯开夜幕,光明冲破黑暗的桎梏,如万神之神,君临天下。
苦泉被万丈锦霞映照得宛如一面金镜,闪烁出奇幻迷离的异彩,不知是幻觉还是泉中沁入了碧火花的残骸,明霄只觉那一泉金波彤红似血。欢颜依然倒卧在他们的脚边,朝阳中,他的脸容显得那么年轻那么脆弱,仿佛又具有了生命,明霄猝不忍睹,倏地掉转视线,这就是所谓的‘栩栩如生’吧,这个执拗愁苦的生命一直活在死亡的阴霾下,如今死神终于来临,带给他最终的解脱和安然。
这时就听身旁传来悠长深切的轻叹,双福和明霄垂眸望去,见景生已睁开双眼,晨星般的双眼中辉映着灿灿金阳,明霄专注地凝望着景生,似是想要望进他的灵魂深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吧,明霄心中喟然长叹,自己昨夜的请求已经超出了景生的底线,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出手救治卫恒的。
景生的星眸中宝光湛湛,坦然地迎视着明霄探寻的目光,他们彼此似乎在以视线交流,明霄轻轻扭头看向苦泉后的山岚绝嶂,晨风清澈,飒飒吹拂,吹不散心中深切的感触:——原来再亲密的爱人也会彼此辜负!景生昨夜的断然拒绝陷自己于不义,明霄挺直脊背,从这一刻起他已不再是个少年,这终究还是因为自己太幼稚太草率,妄图将自己的理念加诸于伴侣,妄想伴侣能成全自己的恩义。
“景生,我错了,这是一个教训,代价是衡锦的生命。对你们来说,他罪有应得,他死不足惜。但他曾多次救护过我,我不能以命相还,却必须实现他对我的嘱托。”
明霄伸开手掌,手心上是那枚碧翠的大蜀王印,——原来成长的滋味是这般痛彻心肺。
危机
“阿鸾——”
景生缓缓站起身,仿佛肩上压着一座山,他并未回避明霄灼热的视线,即使那眸光已将他的心烧穿,“阿鸾,我也错了,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教训。”
景生无比清晰地说着,双眼镇定地望着明霄,目光确是从未有过的沉痛,“我……”
景生深吸口气,“我承认,我无法忍受卫恒此人,对他曾经的所作所为无法认可,更无法接受你对他的关切,就像你对鸾生心有戚戚一般,我个人的好恶使我……”
景生忽觉喉咙干涩,那些字句都像一簇簇烈火,穿喉而出,烧向明霄,而他的本意并非如此,“……我个人的好恶使我无法对他施以救护,我辜负了你,只因我偏颇的好恶,我……终究辜负了你……陷你于不义……这个隔阂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