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第1页)
谢二适应了良久,终于借着微光看清了面前的两人。
帷帽女子也因下落而有些狼狈,面纱散落在一旁也顾不上,正在伸手替石云飞仔细把脉,片刻后确认他并未重伤,才略松一口气。
谢二定定地看着她,似乎仍然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人的种种举动。
幼年虽然颠沛流离,但他自有天赋,从不怀疑自我——直到今时今刻。
谢二忽然伸手攥住了她细弱白皙的手腕。
“我以前”
他垂眸,“很多没想明白的东西,好像一点点明白了。”
“但好像又多了更多不明白的东西。”
“姐姐,”
谢二轻声说,声音几乎要破碎在风里,“你为什么要害曾阿黎?”
幼年家变,他并没多少有关谢家的回忆,早将乡音忘了个干净,只记得从海上回来时,赤脚踩过滚烫的黑色玄武岩,在村边陈婆婆家要一碗海石花一饮而尽。
之后的一切,都宛如梦境,稀稀碎碎记不清楚。
夏夜晚风,星空璀璨。几岁的他躺在院中的石桌上睡得兴起,忽然被一阵又一阵的热浪轰了起来。
姐姐抱着他拼命地跑,他伏在姐姐肩头上吐出了那碗海石花。朦胧中看见漆黑的夜空仿佛被一分为二,一半仍如墨染,另一半却似铺满了火烧云,绵延坠落至海面以下。
谢二一直以为是因为那场意外,让姐姐春榆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谢二在二十余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听见姐姐谢春榆的声音。
然而现在,春榆却握住他的肩膀,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上古以来,四大家族为守江山龙脉,传承数百年。明朝末年,四海飘零,华夏危殆。四大家族借由加固西安城墙的机会,在城墙里面,建成了一座不为人知的长安城中城。”
“城中城建好之后,四大家族各自驻守华夏东南西北,相互联姻,约定有难共助,守城中城金汤永固。曾家守西南,驻地川西青皮林;玉家守东北,驻地海城岫山岩;石家守西北,驻地黑水雁门山;我们谢家守东南,驻地云水漳州港。”
“金木水火,各家皆有绝技代代相传,相生相克。石家擅火,开山劈石将巷道纵横相连。玉家擅金,金即机关奇器,是地下长安的第一道城门。谢家擅水,观风驭气,在城中城设下第二道幻境。曾家擅木,花草药木无一不精,铸下通天鼎藏起最后一道石门的钥匙。”
谢二看着她的眼睛,迅速意识到了真正的关键:“你说守龙脉,可龙脉是什么?城中城最后一道石门后,守的又是什么?”
“三百万两白银。”
春榆的声音有些沙哑,“玉家兴要重振海城军,入主西安便是为了探取城中城的藏银扩充军饷。”
庚子事变,八国联军侵华。驻守海城关外王玉如令战死沙场。玉家家主玉家盛为重振海城军,最先打起了城中城白银的主意。
“十八年前,玉家盛曾来谢家拜访。爹娘早已不问世事,多年来偏安闽州一带经营海商,从不掺和中原种种动乱,一心只做好生意,养好儿女。爹娘对玉家盛尽量以礼相待,却因日本客商拜访而惹来玉家盛的不满。”
“爹娘为了经商办厂,兴办实业振兴中华。玉家盛却指责爹娘与洋人为伍,要他们告知谢家城门之谜。”
“爹娘恪遵祖训,婉拒了玉家家主打开城中城的请求。”
“却没想到,玉家盛手段竟然如此之毒辣。他被爹娘拒绝之后心生怨恨,又觊觎谢家家境富庶,趁着夜色对我们谢家下了黑手,烧杀掳掠,搬空我谢家多年积蓄,爹娘双双殒命。你和我从此家破人亡。”
枪声响彻夜空,热浪一阵阵扑面。
那一夜之后谢家刻在墙上足足三百年的族谱,连同记忆中的一切,无一遗落全部坍塌四散。
春榆那时自己还是个孩子,抱着弟弟仓惶逃命,隐姓埋名。谢家出事时,她已开始记事,也记得玉家盛带人拜访谢家的样子,对玉家恨之入骨。
曾家出事之后,春榆特意去了一趟川西,得知了一个消息。曾家遇害之后,不久便有海城口音的官兵在遗迹中翻找东西。
她比对了青皮林里的残迹又回忆了一遍谢家遇事时的情形,自以为也确定了曾家覆灭的原因——正是玉家盛的弟弟玉家兴。
“玉家劫掠谢家得逞,又想对曾家故技重施。曾老祖既已目睹谢家惨案,岂会坐以待毙?先下手为强,在赤水河上制造了一起船难,伏击了玉家家主玉家盛。”
“你杀我哥哥,我屠你全家。两家仇恨如斯,除了玉家,还有谁会如此憎恨曾家,恨到要灭曾家上下满门?”
曾家灭门,通天鼎不知下落。春榆开始了对曾家传人的寻找。
三年前阿黎为获西安城里最大药铺共和参药行的控制权,与陈氏药铺大展商战并被伏击受伤,她终于有机会将阿黎救下,就此潜伏在她身边。
阿黎对谢家姐弟从未设防。自养伤开始,从颂骨帮到玉家兴,从侠盗宋飞的过往到通天鼎,她人生的点点滴滴事无巨细都讲给了谢春榆听。
然而那时的春榆才发现,阿黎早已认定擅火的石家为通天鼎而来,是灭门曾家的真凶。
春榆盼着和阿黎联手,手刃仇人。
却发现两人认定的仇人分属不同阵营。各有立场,各有证据,似乎谁的说法都立得住脚。
能不能说服阿黎相信自己,春榆不敢赌也不能赌。
阿黎设下天罗地网,要在浮厝林里将石家一网打尽。
春榆却已经在石云飞身边潜伏日久,已倾尽自己的所有,甚至替他定下如何勇闯城中城夺三百万两白银的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