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1页)
自认为不缺少野心的陆执徐,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权势。
那时,姜静行于他而言,就像是神明降临人间,将这个世间最残酷的真理血淋淋地摆在他眼前,一字一句都在嘲笑他的弱小无能。
母后遭受圈禁时,他无能为力,外祖父在众人面前涕泗横流时,他还是无能为力。
陆执徐眼前一片惨白,只有远处姜静行渐行渐远的身影无比清晰,他修长挺拔的背影并不高大,却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信赖。心中的愤懑让他抬头看向明光殿,想要质问里面的是人还是鬼神,是否还有为人的心肝,却不想正好看到窗边的情景。
武德帝站在窗边,手搭在窗柩上,目光却落在远走的姜静行身上,等人走远了,才施舍亲儿子一眼后命人合了窗。
陆执徐被自己父皇审视的眼神激了个清醒,却转而陷入更大的痛苦中。
自己父皇看自己的眼神,和对待臣子,甚至是后宫妃嫔,他母后,都无甚差别。他一直认为自己父皇就是一位无情君王,如果不是温情脉脉转为冷漠过于分明,两厢对比太过突兀。
有些时候,陆执徐自己都分不清他对姜静行的情绪,有感激,有敬慕,也有不耻和怨怼。
对于幼年时的他而言,姜静行是陆府丫鬟们偶尔的谈资,是一位功勋至伟的将军,是当年他和姑姑绝望之境下的救赎。
等他再长大一些,姜静行在他脑海里则是一位值得拉拢的权臣,固然重要,但也不过如此。
直到在他身边所有人都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姜静行三言两语指出疑点,为她母后留下一线生机。他震惊于姜静行对君王的影响力,一言便替她母后翻了案,又敬佩他万事不惹尘埃,能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中保持自身。
陆执徐长到今日,一共遇到过两次无能为力的时候。
一次是太原张氏嫁女,他嫡子的身份岌岌可危,一次便是五年前。
可不管哪一次,伸以援手,将其拉出绝境的都是姜静行。
说到底,他与姜静行不过是偶尔相逢的陌生人,对方却实实在在的救了他两次。
他能从眼神的转变窥到君臣二人背后的牵扯,剖析自身也是信手拈来。大概所有少年都有崇拜的对象,两次不求回报的相救,使得姜静行在他心里,更接近于一个无所不能的父兄长辈形象,所以他刻意不去应证自己的猜测,直到他母后郁郁身亡,弥留之际喃喃自语,帮他直面这一事实。
屋内气氛过于凝滞,索性二人都是心性坚韧的人,不会沉溺于往事,片刻后也冷静下来。
姜静行侧身看向窗外。
泰安楼呈“巨”
字建造,坐北朝南,中间是一处天井,天井中央种着一颗枝根盘结的大桃树。
正值初春时节,天井处的桃花开的正好,使得吹进来的夜风里还带着几丝桃花清雅的香味。
传闻所言,那颗桃树本是前朝一位风流才子所种。才子本来也不风流,据说是为求学远游在外,回来时得知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早已另嫁他人为妻,悲痛之下便日日饮酒作乐,时间长了也自己酿酒,最后酿出了这泰安楼闻名遐迩的玉西东。
才子求而不得,相思而亡,女子得知此事后亦是悲痛不已,最终自缢身死,随之而去。
故事的最后,便只余芳魂一缕,日日徘徊在二人早年间定情的桃树下。
传说的真相不可考察,毕竟围绕着这颗大桃树编造出的故事太多,就算是才子和心上人的故事,都已是百年前的事情。
姜静行初次从人口中听到这故事时,觉得颇为可笑。
若二人真的情深似海,那男子为何不早早娶了心上人,反而是让她在家中苦苦等候。再说心上人,她连死都不怕,现在的家人和丈夫也舍得抛下,那为何当初不早做打算。
传言终究只是传言,谁又知道才子和心上人是否是真的为情而死呢。
在她看来,男欢女爱,鱼水之欢,本是人之常情,爱情不能战胜一切,相逢即是缘分。
若是双方都有情,那就痛痛快快的在一起,享一时欢愉,若是一方情意消散,挽回不得,那也就痛痛快快的分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省的拉拉扯扯,以后痛苦更深。
说到底,风流才子和痴情女子,或许只是两个有着不知情意深浅的男女,被世俗一步步推着往前走罢了。
姜静行看着眼神阴郁的陆执徐,觉得他也在被人推着走向自己既定的命运。
当年章皇后虽被迁回了凤仪宫,但宫权旁落,威信尽失,以至后来郁结于心,不过一年便早早逝去。
至于当年武德帝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她知道的信息太少,始终看不清晰。
但看陆执徐这幅样子,想来她当初的猜测也有几分可信。
武德帝想杀皇后的缘由是她,但整件事还是有很多疑点存在。
比如身处后宫,又家世低微的韩贵人哪里来的本事和人手,将在宫外的太医一家灭门,又比如一开始就嚷着要废后的太后她老人家,为何后来再也没有出过面,那张明文废后的懿旨也成了一卷废纸。
风流才子和心上人是为情而死,那么当年章皇后又是为何呢?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还有儿子在的一国之后。
难不成是为自己身为皇后却无实权,只能幽居在自己宫殿感到愤懑,还是为丈夫不爱自己而伤痛难过以致哀伤过度?
自古以来,夫妻之间的仇恨不外乎感情淡泊,一方移情别恋,或是二人利益不均。
与武德帝相知多年的皇后,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丈夫和儿子身上,说不定就先一步看出了武德帝对臣子的绮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