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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1页)

正月初七,藤落诞下一名男婴,取名藤茂,母子平安。

依靠粗粮米粥,萝卜白菜,养起来的孕妇身子,能有多少奶水?也就是仗着年岁轻,身子壮,还有余婆婆和崔千里的照拂,若不然,生子育儿的艰难岁月,她是熬不下去的。

月子里奶水就有不足,孩子渐渐长大,不到两个月大的时候,藤落涨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孩子饿得半夜哭闹。

还没有过十七岁生辰的年轻母亲,对未曾经历过的一切都束手无策,孩子哭,她也哭,总是抱着孩子呆坐着,除了掉眼泪,别无他法。

所以,藤落没有把右肋处的隐隐作痛当回事,终日陷在忧愁与无望里,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反复盘旋,若是孩子没了,她也不活了。

其实,藤落的奶水比一般产妇的都要丰沛些,只是餐食太过清淡。

春生娘看不过眼,将自己家里的老母鸡宰了,为藤落熬了一大锅鸡汤,又让春生去凿冰窟窿,捞上几条大鲢鱼熬鱼汤,还真的把憋回去的奶又催生了下来。

崔千里没有银子,没有力气,就让春生在河面上帮他凿了一个冰窟窿,每日里不顾严寒,守在河面上捞鱼。

有的时候,三天两天也碰不上一条,有的时候,一天就能捞上两条不大不小的。

天气太过寒冷,今日凿的冰窟窿,一宿就重新封冻,崔千里身体不好,每日拿着一根木棒子,把没怎么冻瓷实的冰窟窿再重新捅开,都能让他累到虚脱,坐在堤岸边喘上两刻钟。

难熬的日子,熬着熬着就过去了。

三月末,冰面融化,柳枝抽芽,春风拂过,万物都染上了希望的光华。

崔千里的病与生俱来,不能跑,不能跳,做什么事都能耐得下性子,撑着一个简易的鱼竿,坐在堤岸上钓鱼,对他来说是很享受的一件事。

藤落碧玉年华已为人母,初绽风韵,却是难掩青涩,若不是背上的胖娃娃,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未出阁的女儿家。

春日和煦的河堤柳岸,瘦弱男子撑杆垂钓,身旁有娇妻幼儿相伴,微风轻轻,笑容甜甜。

不知醉酒的月老,何日醒?

牵错的红线,何时断?

四月里,藤落忙碌起来,不仅背着孩子将房前屋后的田地翻新耕种,还能背着孩子上山采野货卖银子,小日子被她过得有模有样,村里人都夸她是个好女子。

入了秋,藤落彻底没了奶水,只能熬米汤和鱼汤喂孩子,幸好村西李家有一只母羊产崽,日日送来一碗羊奶,磕磕绊绊地把孩子养到十个月,能吃米糊糊和鸡蛋羹,大家的心才算放下来。

穷人家,鸡蛋就是好东西,藤落在春日里想过抓几只小鸡崽儿,可是,鸡虽好养,头几个月也要喂米糠,她的米缸空空,人都养不活,拿什么养鸡下蛋。

不过,鸡笼子却是已经备好,秋季丰收,藤落收完自家一亩地,又背着孩子到处捡拾,装满了两大缸的粮食,只等明年春天就可养鸡下蛋。

崔千里做木工的手艺没的说,杨家村的精致木工活都找他来做,还与县城杂货铺子搭上桥,东家提供木料,给有钱人家孩子雕刻玩具,遇上心善又顺意的主顾,还给额外的赏钱。

或许是骆大夫的药有奇效,或许心境转变真的能够扭转命运,崔千里的身子比初来杨家村时,健朗了许多。

此后,他们在一起过的每一个新年,都是有鱼有肉,有情有义。

日子平淡如水般,流淌过第四个年头,藤茂会拿着小木剑追着院子里的小鸡乱砍,还会大着舌头背三字经。

那一年春日的山花烂漫处,藤落主动亲吻了崔千里的脸颊。

也是在那一年春日的某个深夜,一群黑衣人闯进了藤落的屋子,将母子俩架上马车,扬鞭急赶进了青洲城。

四载光阴,叶成幄从吴县一个小小巡检,混成了龙虎将军高之明手下第一副将,从二品的官职,算得上是一步登天,因他人才出众,更因他娶了高之明的亲外甥女王玉芳。

叶母这一辈子算是有福气,早年间丈夫有本事,晚年时儿子也有出息,中间那几年遭点罪,在漫长的人生岁月里可以忽略不计,唯一的憾事,没有抱过孙子。

人家都是传说,有什么样的婆婆就有什么样的媳妇,藤落在她手底下讨生活时,叶母还曾感叹老话不准。直到儿子娶了高门妻,还是一个被娇惯大的高门妻,只会生丫头片子的高门泼妇。

其实,准确说来,王玉芳不是泼辣,她是缺脑子随心情,想一出是一出的个性。

她对婆母没有不敬,可也没有太尊敬。叶母精明,知道儿子仰仗她的娘家,也是刻意躲着,只在自己院子里享福,婆媳关系倒也融洽。

然而,王玉芳对叶成幄可不会收敛脾气,后院里被她料理得干干净净,除了她生的一个丫头,再就是四十岁以上的老婆子,以至叶母病重之时,只有一个愿望,抱抱孙子。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藤落在杨家村生下儿子的事情,叶成幄早两年前就已知晓,之所以不闻不问,就是成心不想要。

他还年轻,等他借高家之力爬得更高,不能生儿子还耀武扬威的王玉芳,第一个就会被他扫地出门,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生多少儿子,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他一心想做人上人,不在乎子嗣,却不能不顾老娘的心愿,大夫说她的病挺不过今年中秋。

于是,叶成幄以修养为名,将叶母安置到青洲城外的宅院里,秘密派人去杨家村接来藤落母子,希望老娘临终之时圆了念想。

“小家伙儿,长得还真像老子。”

叶成幄像是拍小狗似的,拍了拍茂茂的头,藤落抱着孩子猛地后退两步,两只大眼睛布满惊惧,紧紧地盯着男人的手,恐怕他稍不如意,使了劲儿,孩子滚圆的脑袋就会扁成一张饼。

“嘁!”

叶成幄冷嗤出声,勾起一侧的唇角,大步跨过来,两只大手钳住孩子的小肩膀,微微一用力,就将茂茂抱在臂弯里。

藤落见叶成幄靠近就双腿打颤,又害怕撕扯躲闪惊吓到了茂茂,只能乍着双手扶在孩子身侧,哆哆嗦嗦地开口:“别……别伤到他。”

叶成幄根本没有理会女人,一只胳膊掂了掂孩子,另一只手扯上茂茂的小脸蛋,诱哄道:“来,小家伙儿,叫爹爹,爹爹……”

茂茂不认生,两双与叶成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狭长眼眸,好奇地打量逗弄他的陌生男人,又聪明地回头看看藤落,见母亲一脸害怕,突然就感觉眼前的男人无比讨厌,抿起嘴来,梗着小脖子一言不。

“哎呀!”

男人惊奇:“小东西还挺有脾气,真像老子!”

叶成幄扯向茂茂脸蛋肉的手劲加大了几分,孩子吃痛,抬手就拍打男人的胳膊,眯着的小眼睛都泛着狠光,还要去抓挠叶成幄的脸颊。

藤落被吓得手脚软,颤抖着臂膀去抱孩子,连声呵斥:“茂茂,茂茂,别这样,不能打爹爹的……”

叶城幄放开手,任藤落抢过孩子,却没有生气,而是哈哈大笑着,捧着茂茂的小圆脸,吧唧亲了一口:“好儿子,真是我的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