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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達挨了一腳,一臉諂笑:「明公放心,鄙人一定竭盡所能。」
十一月,天寒地凍,河水結冰。曹操發兵幽州,討伐袁尚。曹昂代理冀州牧,留守鄴城。
袁尚不敢迎戰,攜十萬部眾逃亡。
并州刺史高幹(袁紹的外甥)趁著曹操出征在外,秘密調兵遣將,謀劃偷襲鄴城。
荀彧的兄長荀衍擔任監軍校尉,發現高幹的異動,帶兵誅殺高幹和他的部下,因功封為列侯。
至此,河北平定。
郭嘉直翻白眼:荀氏子弟,要數休若(荀衍)最腦殘。一個小小的校尉,就能殺盡并州刺史高幹的叛軍,這讓曹操怎麼想?如此有能耐的下屬,還不在掌控之中……
一時之間,荀氏一門,三位列侯,顯赫無雙。當年潁川書院的四才、三奇、雙怪,除了胡昭,其他人都在曹操的麾下做事,以荀氏為的潁川士子,幾乎包攬了所有軍政要務。
曹操心生忌憚,關起門來,和董昭密談了兩個時辰。最終決定:讓荀攸留守後方,跟荀彧一起居中持重,分走荀彧的一部分權力。荀衍轉任參軍,等於是被剝奪了兵權。陳群外放縣令,辛毗擔任閒散議郎。
當然,這些潁川名士都是一等一的能人,一言興邦,一言亂國,一言救命,一言殺人。決不能冷落他們,寒了人心。曹昂對辛毗和陳群噓寒問暖,冀州的政務,都和他們商量著辦。曹丕像侍奉先生一樣,侍奉荀攸。
這樣安排,意思很明顯:陳群和辛毗,是給曹昂預備的近臣,前程似錦。至於荀氏,被收走兵權,看似一門顯貴,其實只是表面光鮮,毫無自保之力。
郭嘉突然登門,曹操有些心虛,他這件事做的,也就比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稍微厚道那麼一點點。別人或許沒膽子議論,可郭嘉一向是敢於拔虎鬚的人啊。
符合音律的、輕靈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曹操一顆心都提起來,說不清為什麼緊張,理由太多了,他大約最怕從那雙無比明澈的眸子中窺見失望。
出乎意料,郭嘉根本不提那件事,悠哉悠哉地玩著摺扇。
曹操攜了郭嘉的手,同席而坐。
郭嘉不著痕跡地收回手,低低咳嗽兩聲:「河北既平,明公最好多徵辟一些青、冀、幽、並四州的知名之士,尤其是陳琳,就是寫《討曹檄文》的那一位,最好重用他。一則補充掾屬,二則使河北人心歸附。」
沒有半句指責,沒有半點怨懟,神情依舊透著幾分閒適,仍然在為主公的大業盡心謀劃。
曹操鼻子發酸,扶著几案的手也顫了:「奉孝,我……」是「我」,不是「孤」。「孤」不能輸半分氣勢,但是「我」可以。
郭嘉用扇子輕輕抵住曹操的嘴:「別說了,『敵國破,謀臣亡。』從古至今,反覆上演。明公曾將文若比作張子房(張良),其實文若很羨慕子房,他輔佐劉邦開創大漢四百年基業,還能功成身退。主公若還念舊情,記著我們一起走過的那些時光,將來用不著文若的時候,請允許他激流勇退,成就一段佳話。」
曹操琢磨許久,郭嘉、戲璕、荀彧,一個個都想著功成身退,就這麼怕他鳥盡弓藏?一代梟雄微怒:「郭奉孝,你也太小瞧孤了,孤豈是那種可以共患難,卻不能共富貴的人?」
郭嘉一想,正史上,和孫權相比,曹操迫害的功臣真不算多,可能是事關荀彧,他難以冷靜。
於是,浪子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曹操:「那嘉就放心了,共富貴倒也不必,記得酒管夠就行。」
曹操:「……」
春寒料峭,繁花次第開,飛絮逐風舞。
隨著司空府的掾屬6續遷居鄴城,冀州漸漸成為的權力中心,許都的朝廷已經形同虛設。
大公子曹昂代理冀州牧期間,施行仁政,美名遠揚。
曹操多次來信,讓荀彧也去鄴城,還許以三公的官職。
荀彧固執的不肯離開,當初許多人共同的理想,如今只剩下他,還在獨自堅持。
陳群來勸,戲璕來勸,荀攸也來勸,曹氏取代漢室,是大勢所趨,他一個人,怎麼擋得住時代的滾滾洪流?
三月三,上巳佳節。休沐日,同時也是節慶,幾位尚書郎都去潁水邊,參加祓禊儀式,只有荀彧一個人,坐在尚書台空曠的正堂里,給曹操寫回信。
雕花古樸的高大樑柱,依然支撐著尚書台的肅穆。
又有一道人影擋住光線的時候,荀彧沉靜地重複:「如果是明公的說客,請不要開口。」
頭頂上方傳來一聲輕笑,荀彧抬頭,就對上郭嘉灼灼的目光。
郭嘉雙手撐住几案,側著將上半身傾向荀彧,腦袋幾乎頂到他的下頜角:「嘉千里迢迢來看文若,怎麼不太受歡迎的樣子?」
「奉孝。」荀彧手中的筆頓住,墨色在帛書上緩緩暈開。
郭嘉替荀彧把狼毫筆放下:「文若,還記得你答應過我,會兌現一個承諾嗎?」
荀彧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連奉孝也要勸我明哲保身?」
郭嘉搖頭:「嘉怎麼捨得讓你為難?先回答一個問題一一如果明公送給你一個食盒,你打開,發現是空的,你會怎麼想?」
荀彧:「空食盒,就是無食祿,無祿可食。《禮記》中,士死曰「不祿」,明公要我死。」
郭嘉摸摸荀彧的臉,那你答應我:「不管是別人將你逼到絕境,還是你自己心灰意冷,無論任何情況,你都要等我,別擅自決定生死。你是最後一個漢臣,可大道亘古長存,不需要任何人殉道。大漢的傳承也不曾斷絕,只不過又會換一個名字,還是泱泱華夏。真正不能沒有你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