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1页)
皇帝没什么政治才能,更没有一统天下的野望,至少从容诀认识他时就是如此了。
而这也给容诀造成了一个致命误区,因他没什么见识,亦不曾感受过温暖,皇帝一时兴起的随手照拂对他来说便是无上圣恩,是话本里救民于水火的真龙天子。
不对,皇帝本就是说一不二威风凛凛的天子。
予他锦衣珍馐,予他容身之地,甚至还教他读书识字明辨是非,轻而易举地就将他的生活改造地天翻地覆,这不是天子又是什么?
容诀对皇帝的知遇感激之情一度达到了空前强烈、语言都难以表达的隽永程度,就是皇帝要他上刀山下油锅他也会错眼不眨地冲进去。
何况皇帝只是让他入朝,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恩赐。
容诀义无反顾地去了。
他那时还不知道人心易变,尤其是帝王。他读的书也不够多,虽有些与生俱来的机敏聪慧,时常在政见方面给予皇帝耳目一新的见解,却不谙最是无情帝王家的道理。
皇帝可以一时闲情逸致,却不可能永远只论风月。当无数朝堂政事扑面而来,文武百官成日板脸劝谏,周边国家不断窥探冒犯,人民处于深水火热之中,他这个皇帝、天下之主还能够仍自岿然不动吗?还能够每日两耳不闻窗外事摒除一切只管诗情画意吗?
再多的怡情小酌都被与日俱增的压力消磨了个干净。
就在这时,焦头烂额生出病魇的皇帝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没想到自己随手照拂的小孩竟隐隐展露出治人之才,制衡之道,于是他将人投入朝堂之中。如果不起作用,也不失望,重新想办法就是了;如果起作用,他只要掌控这一人,给他充足的权利,让他放开手脚替自己管束住朝堂就好。
容诀不负所望,回馈给了濒临绝境的皇帝一个巨大惊喜,以他一人为支点,运转起了整个朝堂。
皇帝高兴过头,情绪乍然冷却后又思虑起了一个新的问题。容诀权势过盛,万一哪天他压不住了怎么办,他培养了一头凶狼,便要有束缚恶狼的镣铐。
所以皇帝开始忌惮他,惩罚他,恩威并施,把柄威胁,只要能够达成所愿,容诀一个人算什么。
舍他一人,固稳一国,是他之幸。
容诀也是在接触了政治的黑暗之后才逐渐参悟了这个道理,他以为的感恩不过是皇帝的一时兴起,一个玩意,随时能够为了巩固政权肃清朝政而舍弃的工具。
初心不再,他权当还了皇帝的这份照拂之恩,毕竟他实打实地享了好处。
只是,皇帝竟要杀他,如此轻易脱口而出,必然早经深思熟虑。
皇帝命他辅佐太子,可他和太子从来不睦,甚至隐隐呈针对之势,皇帝不会不知晓。
刹那间,容诀脑中浮光掠影般闪过什么,他猝然想通了一切——
皇帝打从一开始就谋算好了,让他以人人憎恶的权宦恶名被新帝诛,为太子登基铺就最后一条平坦的康庄血路,一举肃清朝中诸如他之类手握重权的命官。
既是如此,太子的势力便不能留了。
顷刻之间,太子病倒和皇帝昏迷的消息插翅一样飞遍了朝野,整个宫廷所有行政部门几近停滞——
国君和储君同时出事,大周国祚危矣!
一贯无处不在搅弄风云的容诀也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知所踪。
这无疑在众人茫然无绪的时候点了一把猛烈的火,容诀这是打算做什么?太子和陛下的事情他是不是一早就知情甚至刻意安排?!目的就是想大逆不道地挟天子以令诸侯?!
一时间,种种狂悖谋逆的猜测浮现在众人心头。
然不等他们义愤填膺,文武百官们又不约而同地俱是心念一动,这不正是他们观望朝局梦寐以求的最佳良机吗?
太子眼见大势已去,虽仍占据储君之位,但不到新帝落定的最后一刻,谁也不敢轻易盖棺定论。他们完全可以趁此机会拉帮拢派,扶持各自支持的主子登基上位。
霎时间,宫闱之下触目惊心的暗潮急遽涌动,在短暂的停滞分崩后又快速聚拢成一个个新的政治利益团体,彼此之间矛盾不断冲突加剧。
而这所有的发展一如容诀所料。
他本人此刻已经跳出了这个风暴骤起的权利漩涡,命东厂二档头裴钰点队两支亲自前往都转运盐使司同知府。由户部自国库发出的银饷数额账目存差打头,顺藤摸瓜牵出一系列盐税贪污腐败事宜,顺理成章彻查过往的偷漏昧,将其势力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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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都转运盐使司同知府。
管家在接了宫中线人传来的最新消息后警惕地四下一逡巡,见没什么可疑人物,一转身快步朝同知书房走去。
“什么!”
运盐同知看完密信后面色陡变,霍然起身差点撞翻了砚台。
“大人?”
管家是自小就跟着他的家仆,对自家大人和太子之间的来往联系并不见外。
“殿下已经清醒过来了,只是,线人信中说殿下茶饭不思,一蹶不振,连朝政都撒手不管了。怎会如此?!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殿下糊涂啊!如若不尽快振作起来,只怕我们——”
“大人!大人不好了!!”
又有一名长随敲门来报,还如此急促。
“什么事?进来说。”
运盐同知勉力压下心中忧虑,将人唤进来。
“不好了大人!方才属下上街时看见东厂的番子策马疾驰,气势汹汹雷霆出动,正往咱们府的方向而来!”
长随气喘吁吁地赶紧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