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第1页)
我说,等句黎湖建功立业了,以封地为姓,岂不更有意义。
句黎湖听的有些开心,又有些失望。
年初有几个匈奴王族前来投诚,景帝本来开开心心的笑纳了,并打算封他们为列侯以鼓励匈奴人继续降汉。
没料到周丞相在廷议上跳出来阻止,说他们背叛了自己的君王前来降汉,您却封他们为侯。如果不忠的行为可以得到封赏,那今后您有何立场责备背叛大汉而降外的臣子。
群臣愕然。
周丞相与景帝的冲突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回景帝彻底对周丞相的谏言失去了兴趣,赶他回家养病,眼不见为净。
仔细想想,周丞相对于忠的看法虽然荒谬,却似乎有那么点道理,于是我询问太傅。
我和太傅的关系,一开始确实剑拔弩张。与其说是亦师亦友,不如说是亦师亦敌。
我总想着那天输了一局,必定要找机会扳回来。于是尽心尽力的去学他教的所有东西。期盼在他无意间的话语中寻找到他的弱点,然后藉此狠狠的打倒他,羞辱他。
然而他学识广博,教我又全心全意,从不藏私。慢慢的我就忘了这回事。两人的关系近年来和普通师生没什么两样。
我跪坐在案旁等他回答。
太傅听了淡然一笑:“太子,周丞相之言自然不对。忠需分大小。”
“我大汉处于大地的中央,其余小国,如众星拱绕。皇上是天子,统御天下。天下人皆是皇上的子民。因此匈奴人向单于行忠不过是小忠。回归我大汉,才是大忠。周丞相将大小混为一谈,甚至认为小比大更重要,自然不可取。”
大汉在与匈奴之间的争斗虽很少占上风,但汉人打心底坚信大汉才是正朔,而匈奴人表面强硬,其实自认低汉人一等。
比如说,匈奴王族以娶汉女为荣。大汉的和亲公主从来都是从宫女中挑选的,这一点汉人和匈奴人都心知肚明。然而匈奴人依然会像得了莫大的荣耀似地,将和亲公主好好供起来。
大汉是万国之国,汉帝乃天下之主。从古到今,从中原到蛮荒,没有一个国家,没有一个百姓不认可这一点。
我一时间忽略了他的大小之说,激动道:“太傅说的正是,匈奴本就是从中原分出去的一支。总有一天,我要让匈奴人回归大汉,重新成为大汉的子民。”
太傅道:“太子有志向是好。只是出兵之日,勿忘体恤黎民。”
我谨然受教。
太傅微笑道:“太子,刚才我所说的忠,是士族庶民眼中的忠。接下来我们说说帝王眼中的忠。太子认为帝王为何要推崇臣民行忠?”
“因为这是好的品德……不对,”
我改口道,“是为了维护皇权。”
“正是。崇忠是因为它能巩固皇权。周丞相为了忠而忠,忘记了帝王崇忠的根本。对皇上而言,这就如同将帮助自己的利剑,变成捆住手脚的绳索。皇上自然不喜。”
我想了想,问道:“那么帝王推崇品德,并不在于它本身如何,而在于能否治国安民或者巩固皇权,是吗?太傅一向教导我仁义,若仁义与善恶相冲突,又该怎样。”
太傅笑道:“善恶是枝叶,仁义才是根本。太子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历来的国君,只有以孝治天下、以仁治天下,而没有一个以善治天下?因为仁和孝的内涵,如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对黎民而言,冲突与否,很难辨别。而善恶是什么,人们一眼就看穿了。”
“太傅是说,善恶易辨,因此不可用。而仁义如同水一般无固定形态,可适时机而变,适世道而变,因此可以持久,成为治国之道,是吗?就如孔子所言,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我顺着他的话推断。
太傅怔然:“太子,再过两年,恐怕我就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我躬身道:“太傅,学生还有许多要向您学习的。”
我借此机会,将句黎湖名正言顺的提为中庶子,食禄四百石,又在属官里添了几个异族人。句黎湖的半个师父李当户沾沾自喜了好几天。
刚训斥完周太尉迂腐的景帝,对我的举动相当赞赏。
猗兰
自太子宫有了太傅,景帝对其余皇子开始放任起来。刘彻他们也变得不太热衷去书房。
现在到石渠阁授课的人选,师承五花八门,诸子百家里,连名家和农家的都有。
刘彻的爱好很矛盾。他喜武,好文学,又爱滑稽之士。从梁国来的东方朔和司马相如两人既是景帝身边的侍中,又兼任皇子蒙师,与刘彻颇为投机。
东方朔和司马相如确实才华不浅。对这两个人我很难评价。不知该说他们是看起来像正人君子的狐朋狗友,还是看起来像狐朋狗友的正人君子。
总之,刘彻的生活越来越充满斗鸡走马,笙箫歌舞。而我则被约束的越来越像先帝。
有时候过得闷了,总想起小时候那年冬天,和刘彻一起无知无畏,从永巷墙头抢着往下跳的场景。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心中只有恣意的愉快。
猗兰殿和太子宫,说远不远。可一年到头,除了节日宴,几乎就没个见面的机会。
今日重阳节,未央宫中午开宴,太傅准许我休息一天。于是大清早的我就带着韩说和李当户乘马车去猗兰殿,希望能多聚一会。
四年前我或许还不明白,我和刘彻之间朦胧的感情是什么。可过了四年,我若说自己还是不懂,那就是虚伪了。
那天之后,我甚至回忆起一个久远的梦,梦里与刘彻双唇轻触的感觉,旖旎的仿佛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