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第1页)
方维笑了一笑,拍拍她的手道:“不要。”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忽然睁开眼直直地坐了起来,转头往窗外看了看,哎呀一声,“我以为天还没亮呢。”
方维笑道:“天就是没亮呢,你再睡一会儿。”
她又看了看,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脚在底下够着找鞋,“不是,外头还晾着衣裳呢。”
方维指了指角落里头:“我一早都收回来了,搭在那。”
卢玉贞点了点头,又回过神来,着急道:“你手不能沾水的,怎么……”
方维笑道:“是不能沾水,我自己用布把这只手缠得厚厚的,不妨碍,没打湿。”
卢玉贞在床上坐了,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又把他的伤手托在手心里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阵子,点头道:“反正今天要清创换药的,待会就清一清。”
方维摇摇头:“你再睡一会吧,这几天忙的陀螺似的,又要做饭烧水,又要洗东西,里外撒撒扫扫,还得给自己煎药,好不容易抽出个空来,又拿着本医案抄来抄去的,都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三头六臂。晚上你又睡眠浅,一宿我起来两三回,你就睡不成了,也就快天亮的时候你才勉强睡了一会的。我还怕你累倒了呢。你要是累倒了,咱们两个大眼瞪小眼,可就不好玩了。”
卢玉贞笑道:“那可不是寻常的医案,那是谈女医着作的《女医杂言》,刚刊印的,里头的妇人科医案精细得不得了,又明白又实用。我师父跟我一说,我就去琉璃厂书肆买了,这几天我看着,自己喜欢的很。”
方维道:“好好好,就算是顶顶厉害的医书,咱们也慢慢来,好不好?你自己身体底子本就不好,我又老不让你省心。”
卢玉贞道:“做女医本来就比男人难百倍,能着书立说的,更是万里无一。我早一天看懂了,早一天能用得上。”
又叹口气道:“一早上睡到现在还没有做饭呢。”
便要起身。
方维指了指桌上的两包点心:“我吃了些这个,又喝了点热水,早上是不用吃什么了。”
卢玉贞摇头:“怎么能让您吃这个。原该出去买几只猪蹄子炖汤的,这几日都不得空,今天下雨,又出不去了。”
方维道:“没什么,今天我略活动了下手指,也没那么疼,过两天也就好了。你再睡一会吧,昨天看你眼窝都发青了。就是不睡,闭着眼睛歇一会也好。”
卢玉贞就着热水吃了两个点心,又回到床上躺下,把被子盖上了。
方维看她眼睛大睁着,直直地看着自己,笑道:“你闭上眼睛啊。”
卢玉贞笑微微地道:“大人,我以前不知道您这么好看的,离得这样近,越看越好看。”
方维听了,周身一麻,从耳朵后面开始,脸一点一点涨的通红,半晌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低着头道:“我都快三十了。黄土都埋半截的人了,怎么好说这样的话。”
又补一句:“反正好看难看也不能换了,你慢慢看。”
他这样一说,卢玉贞反而不好意思了,又抱着腿坐起来看他手上的书,指着封皮道:“柳……河东集?”
方维听了,点一点头,把书递到她手里道:“难得你喜欢我看的东西。”
他这样说了,卢玉贞不好不看,硬着头皮翻了翻,见这本书已经很旧了,边缘被翻得残破不堪,书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楷批注,她笑道:“大人给我讲一讲吧。”
方维指着书里头慢慢讲道:“这是唐朝柳宗元的文集。这几卷书我读了好多年了,从八九岁就开始,可能年纪大了,越发觉得写得好,文字美不美倒都是皮囊了,难得的是议论明白晓畅,又正气凛然。我学写文章,也是取法他比较多。”
卢玉贞听得茫然,笑道:“大人这样厉害,喜欢的文章一定也是一等一的。你们这叫……神交已久?”
方维险些笑出声来,摇摇头:“可惜他这个人是最看不起我们宦官的。他这一生仕途都是被宦官所害,所以他就写了一篇有名的《晋文公问守原议》。”
他翻到了,笑着用手指给卢玉贞看,“就是这篇,里头有句话是很有名的,而晋君择大任,不公议于朝,而私议于宫;不博谋于卿相,而独谋于寺人。意思就是君主有事不和文臣商量,要和宦官商量,宦官不是好人,这样不对。”
卢玉贞睁大了眼睛道:“他说你们不是好人,你还喜欢他的文章。”
方维笑道:“要是因为看不起宦官就不读一个人的文章了,那我早就没有书可以读了。”
又笑道:“不说这个了。”
卢玉贞又翻了一翻,忽然看到一篇文章,批注层层迭迭,墨迹有旧有新,又有一些被墨抹掉了,便问:“大人,这是?”
方维看了看,忽然严肃起来,沉吟了一会道:“玉贞,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唐代武后时期,有个叫徐元庆的人,他的父亲被一个叫赵师韫的人给杀了。他就处心积虑要报杀父之仇,于是就改名换姓,在驿站里当驿卒当了多年埋伏着。有一次赵师韫出公差,在驿站里落了个脚,就被他杀死了。朝廷也拿不准怎么判这件事。”
他定定地看着她,问道:“要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卢玉贞想了想,脸就沉下来,咬着牙答道:“大人,我爹是采药死的,这是意外。我娘却是被族人有心逼死的,死的眼睛也闭不上。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是没有能力去复仇,若是有,我也会像这样有仇必报,不死不休。”
她又看向方维,“大人,我不是吃斋念佛的人,我想我要是这个姓徐的,朝廷杀不杀我,其实已经没什么要紧的了。大仇得报,死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