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第1页)
金九华便带他们绕过回廊,进了卧室。还没进屋子,便是一股极浓的六合香味。金九华道:“督公莫怪,高公公如今,已是失禁了。平日里几个小火者给他勤擦洗着,也不免有些异味留在身上。因此小的无法,才在屋里搁了许多香料。”
黄淮嗯了一声,抬脚走进屋内。屋里设着一张黄花梨大拔步床,两个小火者一左一右,把高俭搀起来,便要下拜。
方维一看,高俭穿着白色寝衣,外披一件红色袍子,腿拖在地上,已是不良于行,再往脸上看,吃了一惊,见他脸色乌黑,口嘴歪斜、口水从嘴角直直地往下流,已没有半分平时指挥若定、潇洒快意的样子。
高俭看看黄淮,手指微微颤动,嘴里乌鲁乌鲁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黄淮见他涎水滴到地下,皱了皱眉头道:“不用行礼了,先歇着罢。”
小火者把高俭连拖带抱地弄回到床上去,黄淮对方维道:“你去唤一唤他。”
方维便走到高俭面前,俯身轻声唤道:“高公公。”
高俭眼珠子转了一转,在方维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地消散了。他喘着粗气,嘴里仍是不停。方维凑近去听,也听不出在说什么。
方维摇了摇头,退了一步下来,黄淮对着金九华问道:“昨天蒋院判来了,说什么了吗?”
金九华道:“蒋院判说这是痰迷心窍所致的神识不清,开了些养气的药,现正喝着呢。”
边说边摇头。
黄淮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忽然看到墙上挂着一把长剑,样子古拙,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卧室里还挂这个?”
金九华道:“这把龙泉剑是高公公在宣大战场上用过的心爱之物,在南京的时候也是挂在卧室里,说是日日看着才能睡觉。因此这次来北京,小的也把它带来了。”
黄淮道:“卧室里挂这些刀兵之物,实在不祥。”
也没再说什么,便带着方维出去了。又在客厅里跟金九华说了些多保重的话,方才告辞。
两人回到司礼监值房,黄淮甫一坐下,便问:“你觉得他这个病,是真病吗?”
方维跪了下来,叩头道:“小人也只是愚见。小人与他有些旧怨,只是高俭自小便骄傲的很,他若是畏罪自戗,小人也相信。若说他装病装到这种地步,小人是决计不信的。”
黄淮笑道:“你认识他也不过是那几年,须知人为了活命,是什么都做得出。”
方维道:“督公说的是。”
便不再言语。
黄淮摇了摇头道:“他那个位置,是一年几百万两银子在手里走的人,又毕竟不是老祖宗的亲儿子。”
想了一想,又笑微微地问方维:“到了这个地步,你是想让他活,还是让他死呢?”
方维听了一惊,实在难以回答,便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他的富贵权势,都是圣上、老祖宗、祖宗给的。如今他人活着还是死了,都是圣上、老祖宗、祖宗您的恩典。”
黄淮笑道:“打马虎眼便是欺我。”
方维便轻声道:“小人曾与他有旧怨,也恨他认贼作父。只是今日一见,实在心里难过的很。他也称得上一代豪杰,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小人不愿意眼睁睁看他死。”
黄淮叹了口气道:“匹夫之勇,妇人之仁。我原是想好好用你,只是你心地还是太软了,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方维叩头道:“小人自知无用,承蒙督公抬举,能在督公身边做事,毕生心愿已足。小人生平无甚大志向,只求家宅平安。”
黄淮打量了他两眼,点头道:“也好。高俭权势滔天之时,你没去沾他的光,他如今这样了,你也没落井下石。可见你人品还是端方的。只是在宫里做事,这个是最不要紧的了。”
偶遇
方维道:“千古艰难惟一死。不管高俭这个病是不是真的,他身上大概也是有什么过不去的东西了。”
黄淮点头道:“他这一招倒是妙。人若是死了,只说个畏罪自戗。现在是死不了,活不成,这虚虚实实的,一时还真难以判断。”
又看向方维,笑道:“若是依我的脾气,便拉进东厂去,上一上刑,包管什么紧要不紧要的,全吐出来了。”
方维脸色变了一变,低着头不说话。黄淮全看在眼里,冷笑了一声道:“这时候你又想起兄弟情深来了。你是个聪明人,也想清楚,不是我要他死,是他自己活不了的。”
方维跪在地上,低头道:“小人知道。”
又道:“小人斗胆,想有件事求一求督公。”
黄淮起身走到他面前,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说。”
方维只低着头,看着黄淮衣服下摆上的云纹,轻声道:“高俭,他毕竟是在西北从过军的。真要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请督公开恩,赐他……一条全尸。”
只听当啷一声响,是黄淮的杯子被掷到了地下,摔成锋利的几片。黄淮一脚过来,正中他的心口,把他踹的退了一步,倒在地上。
黄淮在他面前冷冷地道:“你拿什么跟我求?你真以为肚里有点墨水,写得几个字,就拿自己当个人了?”
方维爬起来重新跪好了,低声道:“是小人罪该万死。”
黄淮神色平静,嘴角还带着点笑意:“这宫里的人成千上万,哪个到我面前来,不比你乖觉伶俐。我是真心实意地想抬举你,你却跟我讲这些私心。别以为在司礼监文书房做事就清贵起来了,也学外面那些文人,讲什么三纲五常。奴才永远是奴才,我现在叫人拖出你去,在院子里打死了,看他们谁敢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