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1页)
方维起来道:“正是。因赴南京向李阁老传旨,特来向公公复命。”
黄淮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很好。去吧,老祖宗这会子有空。”
小宦官在台阶上,跟他招呼让他进去。他又作了个揖,待黄淮转身离开,才进了内厅。
司礼监的值房是三间向阳的暖房,正中央是四字匾额:“上达天听”
。迎面是一张檀木的大书案,被各式奏折及文书匣子堆得满满当当,后面一架太师椅,坐着的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陈镇。
方维上前叩头道:“神宫监奉御方维,拜见老祖宗。”
陈镇不慌不忙地在手边的一个折子上批了红,将折子递给旁边负责归档的小宦官,将朱笔端正地放在笔架上。旁边小宦官递过来帕子,他用帕子擦了擦手,抬起眼看他。“你就是方维?”
方维道:“正是小人。”
“差使办的可顺利?”
陈镇一板一眼地问道。
“托老祖宗的福,十分顺利,李阁老已经到京。”
“很好。”
陈镇点点头,“见到高俭没有?”
“见到了”
,方维恭敬地回答,“他问老祖宗的安,还托我给您带一封信。”
说完从怀中掏出信往上递出去,有管事的小宦官接了,双手呈送给陈镇。
陈镇眯眼看了看信封口的封蜡,打开读了,表情看不出波澜,略略看完了,随手放在桌上的托盘里,“信中说你办事稳妥,谨慎小心,一路安静,这倒是难得的。”
方维道:“老祖宗谬赞了。小人只想将万岁爷和老祖宗的差使办的妥当,只怕中途横生枝节,故而无关之人一概不敢惊动。”
陈镇道:“听说你字写的很好。”
方维乍被问道,有些不解,只低头小心答道:“小人仅识得几个字,不敢称好。”
陈镇道:“写几个字来我瞧瞧。”
便有小宦官递了文房四宝过来,放在旁边一张案子上,又挽起袖子磨墨。
方维内心惴惴,思虑片刻,提笔写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几个字,陈镇抱着手在后面看去,见是一手漂亮的馆阁体,点头道:“字很端庄。我看如今在内书房教出来的孩子们,也没有这个功力。”
方维道:“小人因日常抄经,时时练习,熟能生巧罢了,不敢妄加攀比。”
陈镇道:“这趟差事办的很好,也没什么赏你的,这个拿去罢。”
他指了指案上的一柄扇子,小宦官便拿给方维。
方维拿在手里,见是以墨竹为骨,色浅笺纸面,两面楷书写“德不孤必有邻”
。他生平未见,也觉得珍贵,便道:“这是珍贵之物,需得贵人才可用得,小人是粗陋之人,不敢玷污了。”
陈镇见他惶恐,不由得笑道:“没想到你是个实心眼儿的,换了别人,早欢天喜地地谢了。赏给你你就拿着。”
方维谢过了,因见陈镇端起了一杯茶水,料是送客之意,便告退了。
还是来时的小宦官引他出门,见他得了赏赐,路上不由得多寒暄了几句,方维又摸出来几吊钱给他,他欢喜地接了。到了二道门前,忽然见到一群太监簇拥着三个年轻儒士走了进来。
二人连忙避在一边。打头的太监方维认得,是礼仪房的掌司太监,后跟着不少长随。中间三个儒生皆是相貌文静端庄,白净面皮,穿宽袖衫子、青圆领、皂绦软巾垂带。中有一人风骨秀异,长身玉立,面如冠玉,举手投足间不尽风流潇洒之态。一行人径自往司礼监值房去了。
待他们进了值房,方维低声问,“看他们的打扮,既非外臣,莫非是内书房从民间新请的先生?”
小宦官看了他一眼,笑道:“这你有所不知了,出了一趟公差,便不知道宫里的这件大事了。永宁公主选驸马呢。”
方维笑道,“殿下乃是万岁爷的亲生妹子,驸马自然是要千挑万选的。”
小宦官道,“可不是,礼仪房原已经是千挑万选选中了一个叫陈钊的,庚帖都递上去了,结果被人告发他隐瞒庶出身世,生母是个再嫁的小妾,万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连带老祖宗和礼仪房的几位经手的老公公,都吃了挂落。如今万岁爷笃定要发榜重选,这次定要给公主选个四角俱全的。”
方维道:“我看这三个都不错,中有一个尤其出挑。”
小宦官道:“你说的是高齐高相公吧,果然你也觉得他好。他父亲是进士出身,位列光禄寺少卿,他这模样就不用说了,听说文章也做的花团锦簇,这次不管是礼仪房办事的老公公,还是见过的掌事女官,都觉得必定是他了。这次是礼仪司带三个人过来,给老祖宗掌掌眼呢。”
小宦官送方维出了司礼监,方维一路向北,过了端门,进了奉先殿。神宫监便设在此处。
方维在院中寻了一番,未寻到掌印太监,便在自己日常办公的椅子上坐了,用手巾沾了水四处擦一擦落下的灰。收拾妥当了,瞧见案头摆着几个月来往来烛火香油的帐本,便拿起来细细观看。
刚看了几行,眼前忽然一黑,却是眼睛被什么人蒙住了,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道:“你猜我是谁?”
方维一惊,随即笑了出来,道:“小猴崽子,快放开,不怕干爹打烂你的腿。”
后面的人笑了一声,飞快地晃到他眼前来跪下,抱着他的大腿道:“干爹,你这一去一个月,可想死你了。”
是个皮肤黝黑的半大孩子,大眼睛大嘴矮鼻梁,是方维名下的老大,安南进贡来的孩子,跟着方维姓,叫方谨。
方维把他拉起来,打量了一番,笑道:“你说想死干爹了,看你吃的倒是不少,都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