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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話的重音落在「我們楊持」上,傅掩雪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了。
「楊持沒有和你們簽賣身契。」傅掩雪總算給了向繁一個眼神,儘管充滿了上位者的蔑視和冷峭,「我們琛鋼向來遵守八小時工作制,朝九晚五,不要求員工強制加班。我想,任何一個大企業都不會以壓榨員工時間為啟動資本。」
言下之意,不只是向風畫廊,連帶著之後的整個向氏集團,都是個草台班子,還是一個基底極為單薄的草台班子。
向繁被不見血地捅了一刀,依然笑容滿面。
「是嗎?」向繁反問道,「那看來是我對員工苛刻了?」又淺笑著轉向楊持,「楊持,今天的確麻煩你了,你幫我解決了一樁大事。本來還想請你吃頓飯,但是現在看來……」他挑了挑眉,「現在看來,有人應該不樂意。」
楊持頂著傅掩雪的目光,乾笑道:「一點小事而已,向總你實在是太客氣了。」
話音一落,傅掩雪就把他拽了出去。
「傅總!」向嫆還蒙在鼓裡,但依然能察覺出楊持和傅掩雪之間必定關係特殊;她轉頭看向自己那位向來很沉得住氣的哥哥,得到一個微笑作為答覆。
楊舒景的臉色相當陰沉。
「掩雪!」他叫住了青年,「掩雪,你來都來了,不留下來看看嗎?」
完全不在乎楊持還在場,楊舒景似乎從來都不認識這個男人。
是的,他在內心告訴自己,他們早已經有了一層厚障壁,他從山裡走到了更高階層,為什麼還要對底下的人投以眼神?
楊持感覺到自己手臂上的力量一松。
傅掩雪回過頭,他站在了真假月光之中,就像之前心裡想的一樣,他疑惑自己這剎那之間誕生的猶豫。
楊持距離傅掩雪太近了,近到能看到傅掩雪臉上表情的細微變化。不遠處的楊舒景站在明亮的燈光之下,他早就和自己記憶里的那個愛和父母撒嬌的男孩不一樣了。
如今的楊舒景,衣著光鮮,長相出眾;站在他身邊的,是名門千金。
而自己呢?
楊持低下頭,自己穿著的不過是不知道過時多少年的衣服,長相也不能和那樣的精緻美人相比。
他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因為客觀條件上的不如別人而自慚形穢。
但同樣無可否認的是,他很多地方的確不如楊舒景——連他被傅掩雪選中的條件,也是因為和楊舒景可能有那麼一絲相像。
在傅掩雪眼中,他被「定好時間」,到期就扔。
哪怕自己再喜歡傅掩雪,那又如何?
楊持腦子太清醒了,以至於他對的傅掩雪從來不敢報以過多的奢望,對方早就履行了承諾,他要做的,只有等待鬧鈴響起的那一瞬間。
他相信,到了那個時候,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他就能夠忘記傅掩雪。
「掩雪,你答應過我的。」楊舒景皺著眉頭,眼神真摯而難過,「你真的現在就要回去嗎?」
楊持垂下了眼睛。
他感覺到那熟悉的力量,從他身上離開了。
這一瞬間,仿佛某種東西也從他身體裡剝離了。
「你是自己打車回去,還是我讓司機送你?」傅掩雪沒有看楊持一眼。
楊持聽到自己乾巴巴的聲音:「……我自己打車吧。」
「你身上帶錢了嗎?」傅掩雪有些惱怒,看著楊持毫不動搖的模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惱怒,「你就在這裡等著,司機會送你。」
楊持不說話了。
傅掩雪的強勢他是領教過的,況且,他沒有改變傅掩雪決定的資格。他不是楊舒景,不能說一句話就能讓已經打算離開的傅掩雪又回頭。
傅掩雪轉身又進了畫廊,向嫆和楊舒景臉上重泛起神采,楊持對他們而言就像是路上踩到的一個小石子,可能會在意一秒鐘,但是不會對他有過多的停留。
向繁微笑著看著楊舒景和傅掩雪從他身邊而過,似乎對方才發生的一切早已忘卻。向嫆拉著他撒著嬌,想要緩和自家哥哥和男朋友的衝突矛盾,向繁的目光卻落在門口站立的青年身上。
在路燈下,男人形單影隻,穿著最簡單的衣服。他並不單薄,身材反而是修長健美的,但被暗橙色的光包裹著,像是一片落寞的、被琥珀包裹的樹葉。
楊持疲憊地回到家裡,他癱在沙發上,對傅掩雪的憤怒和猶疑怎麼樣也揮之不去。
他開始疑惑,難道自己的存在對傅掩雪而言,真的就那樣難以忍受?還是說,在楊舒景的對比之下,他就是那樣的一文不值?
如果一開始,沒有那場出手闊綽的交易,只是作為感情上的替身,楊持想,自己是不會願意的。哪怕他對傅掩雪萌生的只是一點點的喜歡,但這一點點的喜歡也值得被他尊重。
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沒有後悔,沒有怨懟,有的只是對那無比清晰的「結局」的惘然。
他甚至期待傅掩雪回來以後,冷酷地俯視他,告訴他這場遊戲他已經玩膩了。那個時候,他就可以離開這裡,不用再面對逐漸攀升的愛意的溫度,那會使他被灼傷。
楊持翻了翻客房內的信件,孩子們給自己寄來的已經有好一些了,放在手心裡有點沉,好像在捧著孩子們的心。明天正巧也是休息日,郵局的位置他已經打聽好了,只等著明天出門寄回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