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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似乎很长,但天最终还是亮了。
藏在大山深处的高家湾红军重伤兵医院里,几个穿着白大褂浑身是血的护士屋里屋外跑进跑出。医院是由一座祠堂改建的,前后两排房屋,石墙瓦顶,高大敞亮,立柱都是脸盆一样粗的原木。院墙外的一片空地上,两个护士正在晾晒刚刚洗过的绷带。虽然刚刚洗过,但依然难掩绷带上的斑斑血迹。钱信忠他们也没有办法,伤员实在是太多了,似乎一切都不够用……
医院回廊里、院子里到处都躺着人,有的战士已经睡着了,而有些战士嘴里则发出轻微的呻吟声,对他们来说,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钱信忠站在一个简易的手术台前,手里拿着手术刀。已经工作了一夜的他,因为要长期保持同一姿势,此刻已经快要站不住了,双腿直打战,两个眼皮也在不停地打架,胳膊似乎也有些抬不起来了。有那么一刻他险些栽倒,但又瞬间醒来,看了一眼躺在手术台上的伤员,想想外面还有那么多正在排队等着他手术的战士,他使劲摇了摇头,赶走了睡意,开始继续手术。因为没有麻药,手术台上的战士嘴里咬着一根大拇指粗的树枝,额头上大汗淋漓。
这是今晚的第几台手术,钱信忠也记不清楚了。自打战役开始以来,他几乎天天这样,夜夜如此。伤员不断增多,而医院什么都缺。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忙得不可开交,由于严重的睡眠不足,他已经丧失了生物钟记忆,所有的动作都变成了机械性重复动作。累到极限时,随便在哪儿都能眯一会儿,有时嘴里正吃着东西,人却睡着了。难得躺到床上的时候,头脑里却又异常清醒,心里挂念着重伤员,也会想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革命什么时候能成功。
他已经麻木了,对什么都不再那么在意,没有麻药,缺少绷带,甚至连盐水都没有,他不再愤怒,也不再央求,只默默地尽可能做着自己能做的事。做好每一台手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挽救伤员的生命。眼泪早就流干了,在这个简陋的医院里,生死早已经司空见惯。
一台手术终于做完了,他走出手术室,走出满是血腥味的房间。他嘴上的口罩早就被血水浸透了。
钱信忠的步履显得有些蹒跚,在院子里的阳光下,他感觉有些头晕,似乎是太久没有见过阳光的缘故,也似乎是因为体力消耗殆尽,他用一只手扶向墙壁。一位路过他身边的护士喊了声“院长!”
,看他要摔倒,出于本能伸手想去扶他,他摆摆手。钱信忠瘫坐在地上,至于是坐到了哪里,对他来说早已无所谓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唉,这打的是什么仗啊!”
通往医院的唯一山道上,一队灰头土脸的红军战士正跑步向医院而来,虽然个个面容憔悴,但步伐却依然整齐。带队的连长看起来顶多十七八岁,一脸的稚气还没有褪尽。这时太阳刚刚漫过东边的山顶,橙色的太阳看上去是那样的柔和。战士们到达医院门口时,连长整队后大声命令:“原地休息!”
然后,他独自走进院子,正好看到一脸疲惫的钱信忠斜坐在一根立柱下,一只手搭在柱石上,连长忙一路小跑跑到他面前,立正之后给钱信忠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大声说:“报告钱院长,七十五师二二五团三营二连连长李友根向您报到。”
钱信忠睁开惺忪的睡眼,问:“你们来干吗?”
李友根回答:“报告院长,奉上级命令,我来通知你们尽快向麻城北部山区转移,由我连负责保护你们的安全。”
钱信忠一下子站起来,仿佛全身都充满了力量,激动地拉住李友根的手,问:“命令转移了?你是说战役结束了?”
李友根用手挠挠头,说:“应该是吧!我们走时,军部已经开始转移了。我接到的命令就是掩护医院转移到麻城北部山区,那里有地方游击队接应安置你们。”
钱信忠转身跑向屋里,兴奋地边跑边喊:“马上准备!马上准备!转移了!转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