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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贞儿就处于这种可悲的境地,只要她不再用轻蔑的语气谈论起西疆过往,叶央通常是不会跟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过不去的。

“钱大娘,院中的纱帐真是有趣,上面绘的山水开阔淡雅,正合了摩诘居士‘我心素己闲,清川淡如此’一句,我实在喜欢。”

这边桌上叶央在同人说段子趣事,那边吴贞儿同钱大娘攀谈起来,开口就是古人名句。

在商从谨娶妻之前,钱大娘都算是怀王府内院的一把手,现在只是一个管事的,但从皇宫大内到王府中却是明贬暗升,日后大把享福的清闲日子,可见此前做女官时品阶也不会低到哪儿去,恐怕还颇得圣眷,故而在座的各位言语间都对钱大娘很客气。

“娘子谬赞,王摩诘的诗才是极好,几卷纱帐,怕是衬不起。”

钱大娘长相平凡,笑起来却让人如沐春风,不自觉放松了许多。

平心而谈,论文化水平叶央是远不如吴贞儿的,对大家名篇做不到信手拈来脱口而出。只是叶央盼着吴贞儿在吟诗的时候真学到脑子里去了,也得几分王维淡泊的禅心风骨,别在一边吟诗的时候一边用眼珠子瞪她成吗?

王巧筝坐叶央右边,正处于两人眼神交汇的激烈地带,又怕她们再呛声,一个是好友,一个是二嫂子的亲妹妹,帮着谁都不行,干脆硬着头皮站起来插了句话:“钱大娘,我是个脸皮厚的,便催您一句。再不上菜,几位夫人就饿坏了呢!”

“是你自己饿坏了罢。”

先前看出叶央那件衣服出自蜀地的娘子开口打趣一句。

钱大娘笑着连连告罪,“菜已备齐,看诸位夫人娘子聊得开心,便自作主张延后了片刻,倒饿着大家了,是我的不是。”

桌上的果盘茶点俱被撤下,换上了清口的桂花饮,小丫鬟如流水一般鱼贯而入,一桌子菜很快备齐。商从谨也是个靠谱的人,不爱铺张,观赏意义的全鸡全鸭只摆了那么两道,更多的是适合女眷取用的精致小菜。

美食当前,吴贞儿刚要发作就被打断,心里忿忿的同时也不好举着筷子来给叶央找麻烦。此时正是青蟹肥美的世界,叶央吃了一整碗的蟹肉羮,鲜得差点咬了舌头,身旁的云枝忙着给她布菜,谁也没心思关心旁的。

“再取些绘时蔬来。”

叶央小声吩咐。怀王府炒个素菜都非同寻常,也不知加了什么调料,清脆爽口。

吃归吃,叶老夫人天天念叨的礼仪却没丢了。叶央穿一身男装赴宴只是别出心裁,若是在饭桌上不顾规矩低头猛吃,让人看了就是徒增笑料。

以最标准的执箸手势夹了块口蘑,叶央细细嚼过之后才咽下去。不过到底比不上从小教出来的贵女们,她只吃了个半饱,身旁的王巧筝便放下筷子,取来桂花饮抿了几口。

和家里的日常三餐不同,在这种宴席上,“吃”

只是附加项目,“聊”

才是主要的。听一支曲儿吟几句诗,才是大祁贵族宴会的标准流程。

叶央不得不随波逐流,含泪看了云枝一眼,“你比我还惨,一口也尝不到。”

王巧筝忙着同别人说话,没留意她的抱怨,云枝却听得一清二楚,忍着笑差点把手里的筷子都掉了。自从叶央搬出了祖母的沉香堂,有了独自的小院,偶尔吃饭时便会被大小姐拉着同席,尝了不少好菜。

如今是别人府上做客,一个吃着一个看着,在西疆缺衣少食了两年的叶央发自肺腑地理解这种感受。

于是她一本正经地安慰云枝:“没事,咱和商从谨熟,得了空还来蹭饭吃。”

“有了怀王的宴席,方觉我那贺礼没白送出去。钱大娘,府上的淮扬菜颇有杭州楼外楼的味道,我当年随父亲外放时有兴趣过一次,始终念念不忘,没想到今日又尝到了!”

菜过了一遍,有个丫鬟在吴贞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她便放下筷子咬字清脆,扭头冲立侍在几位夫人身侧的钱大娘道。

叶央头一次想给吴贞儿捧场。毕竟商从谨家的厨子手艺的确好,不能因为看不惯她就否认这点。

被贵女死命一夸,钱大娘脸上呈现出很轻微的得意,“娘子有所不知,楼外楼里那位宋师傅正在后厨呢。”

连远在杭州的名厨都能请来,可见商从谨又多花心思。

不过深知吴贞儿秉性的王巧筝却微微蹙眉。在她印象里,吴贞儿并不是一个会夸别家的人啊……

“贞儿,人家连杭州的名厨都请来了,你送的若不是份贵礼,还抵不上呢!”

女眷间有人开口。

果不其然,吴贞儿立刻接过话来,“那贺礼,可是我费了大力气才得来的。”

坐席间有小小的追问声,王巧筝叹了口气。就知道她家的姻亲是这副样子,爱借着旁人捧自己。

吴贞儿面露得色,继续说:“八十八味灵芝草,可比木头做的佩刀珍贵多了。唉,银钱花费都是虚的,重要的还是心意。”

叶央本来在埋头夹菜,闻言不禁一愣。她怎么知道自己送的是佩刀?

☆、

因想着这个问题,吃东西也没了滋味。按说吴贞儿不会消息灵通到这个地步,叶央左思右想都没头绪,不知道她是怎么听来的。

似乎在吴贞儿开口之前,有个丫鬟贴在她耳旁说了几句,难道就是那时得到的消息?

送给主家的礼物贵贱不等,也没有说现场就拆开的。像吴贞儿这种炫耀得太明显,自己主动报出贺礼的情况太少见,有人捧场说了几句“果然珍贵”

后,讨论声便歇了,让钱大娘取来些小玩意助兴。

适合宴席上的游戏不少,多为行雅令等文绉绉的东西,叶央只擅长投壶,便在一旁扮演为击鼓传花的击鼓人,用个小槌儿咚咚地敲着红漆花鼓。

吴贞儿每每行令时联出的句子工整又有意境,在北边那张桌子上罕逢对手,连几位夫人都夸了个好,恐怕坐到这边,都得把王巧筝压一头。如果叶央主导呢,恐怕就拉着大家玩起投壶射箭,自己独占鳌头了。

班里第二名一旦远离第一名,立刻焕发出异样的活力。吴贞儿当了万年的老二,明明身份不低学识不浅,当年京中却只有叶央的名字,让她极为不满,哪怕数年后叶央没招惹她,心里的怒火还一阵翻涌平息不下来。

现在自己备受称赞,定国公府的大小姐却只是个击鼓人,让人觉得分外解气,越来越觉得那株八十八味灵芝草送得物有所值。

宴会终有尽时,桌上的菜撤下去换了果酪,才吃没几口,就有上了年纪的夫人说乏了要回去。有人起头,便有赶着回家的也跟着告辞。王巧筝今日是跟母亲出来的,她家管得严,需早些回去。

“路上小心。”

叶央同她告别,她虽然玩不好行令游戏,却没拉着大家比划拳脚,击鼓人也当的有滋有味。

王巧筝低头行了万福礼,又嘱咐她来家里坐坐,跟在母亲身后走了。王夫人端庄富态,眉目间一派淡然,隐隐透出的威势却让人不敢造次,生的女儿却柔柔弱弱的,还拉不下面子同作为姻亲的吴贞儿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