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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人死後,她便跟了嚴青,嚴青捨不得叫她受苦,事事親力親為,連做飯,都是他自己來,她頂多跟在後面舀兩瓢水、添幾把火。
成婚快一年,她十指不沾陽春水,竟養得比從前做姑娘時,還要白淨了,常引得村裡的婆子媳婦絮絮念叨。
這方圓幾十里,哪個小伙不嫉妒嚴青,娶到了沈二姑娘這個美嬌娘;
哪個小媳婦不羨慕沈綠腰,嫁給了嚴青這麼個知冷知熱的好漢子。
可惜就像古話說的,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本來兩口子,好好的一對神仙眷侶,忽然就陰陽兩隔了。
沈綠腰看見窗上的紅剪紙,心裡泛起一陣酸澀。
大婚的時候,村民們看到這些窗花剪紙這樣別致精細,都誇她心靈手巧,以為是她動的手,他們不知道,這些東西,其實都是嚴青這個大男人,一針一剪親自弄出來的,至於她,只不過坐在轎子裡,安安穩穩被抬進嚴家,享用現成的一切而已。
再看屋子裡的其他東西,那套塗了綠色油漆的八仙桌椅,正規整地靠在牆邊。
嚴青知道她喜歡綠色,特意請木工師傅打的,那油漆,是他跑了幾個郡縣,才買回來的。
還有一個雕刻鳳呈祥花紋的大立櫃,裡面裝滿了四季衣裳,至今還掛著簇的棉麻、葛布,最底下甚至還有幾匹花綢——他說等夏天來了,要給她做一身城裡時興的撒花洋縐裙。
還有牆上的那副掛畫,是個懷抱琵琶的美人兒,櫻桃小口,眉心微蹙,病西施模樣,他說像她。
綠腰發著呆。
冷不丁,繡花針就將自己的手指給戳破了,溢出幾粒血滴子。
她剛把指頭送到唇邊。
外面響起陰陽先生的唱經聲。
這是要抬棺下葬了。
按照當地風俗,下葬當日,她這個未亡人是不能跟著去的,怕魂被勾走了。
沈綠腰丟下剪子,趴在炕上,透過窗戶朝外看,一陣大風忽然刮過,漫天塵沙中,扎著白色孝布的一隊人,抬棺朝村外行去。
一路上白色紙錢飛揚。
沈綠腰記得,當時上門來求娶的人甚多,她願意跟了嚴青,還是因為他的那句話,他說「你名字里有『綠』,我名字里有『青』,綠和青,合該是一家。」
可是現在「青」走了,只剩「綠」,有時綠很大,漫山遍野都是,有時綠又很小,就像草葉上的一滴露珠。
沈綠腰忽然覺得自己縮小了,縮的只剩針尖上那麼一點。
眼角忽然一陣發酸。
成婚的時候,她明明只當是權宜之計。
天快要黑了。
窗外一輪落日,小小的,圓圓的,雞蛋黃一樣嵌在濃雲里,外面吃席的人,都差不多散盡了,只剩幾隻敗犬,拖著枯瘦的尾巴,撿地上伶仃的骨頭吃。
忽然,狗群停止饕餮,朝門口狂吠起來。
荒野上碩大的明月,閃著白肉一樣肥膩的光,推開了奄奄一息的殘陽,騎兵一樣穿行在薄雲和晚星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