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第1页)
两人再也不说话,一站一坐,荒夜中唯余旁边的马嘶声。
半晌,萧知遇心绪平稳了些,望着面前的靴尖,慢吞吞地说道:“我心里难受,想去皇陵祭拜我母亲,给世子添麻烦了。”
他知道自己若是真失踪了,睿王府的罪责不小,裴珩会气急实属正常。
裴珩没答话,萧知遇硬撑着起了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他没有看裴珩现在的神色,只觉对方的视线还停留在他身上。
他想了想,要是裴珩发话,便一道儿回去,但裴珩在气头上,他也不想服软,回身往来路走。
在翠微院关了五年,身体又不大好,萧知遇原凭着一股不甘的愤恨走出四五里,此时已是精疲力竭,只走了几十步,便觉身上酸重,却忍住了,闷头一路走。
裴珩没有跟上来,立在原地。
过了许久,身后荒凉的官道上才再次传来马蹄声,这回却很慢,嗒嗒的,像春夜的雨声。
萧知遇不知怎的,想起了当初他刚成婚,从皇陵坐马车回来的路上,所听到的那阵隐约的马蹄声,也是这样慢,也是在这条官道上。
他知道裴珩现在正骑在马上,默然跟在他身后,兴许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但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便没有回头。
弯月西沉,两人这么僵持了一段,萧知遇已走得很不像样,踉踉跄跄,连脚底的生疼都快感受不到。裴珩似是看不过去,忽然策马走近了,停在他身侧,向他伸出手。
萧知遇一顿,抬起头与裴珩四目相对。
月光映在裴珩发梢上,眉眼面庞背着光,隐隐露出一点轮廓,能看出大约是冷硬的。
见他良久没有反应,裴珩等得不耐,便猛地翻手,一把攥住他胳膊,将他拉上马来,坐到身前。
萧知遇下意识挣扎一瞬,惹得身下骏马不安地踱步,他怕摔下去,只得僵着不动。
裴珩坐在他身后,被他发丝拂在面上,偏开了头。
萧知遇也察觉到了,垂下头,伸手将背后的乌发拢到肩上,裴珩便望见他后颈上赭黄色的内衫衣缘——应当是赭黄色,裴珩记得在之前宴会的灯下,这色彩颇鲜亮——细小一道掩在层迭的青色衣物中。
后颈皮肤薄嫩,因他垂头的姿态,隐约有脊骨凸起。另有发冠上的细小流苏穗子从耳后垂下,贴在纤细洁白的颈上。
裴珩移开视线,轻拉缰绳,马儿便快步往前行去。
萧知遇被他两臂环在怀中,这大约是保护的意味,但他觉得不自在,双手握着马鞍前端,试图在颠簸中维持平衡,却正触到了裴珩垂在鞍上的衣袖。
他毫无知觉,将这衣袖并着马鞍握紧了,生怕摔下去。裴珩正拉着缰绳,一动便觉袖子被攥着,他顿了顿,到底没说什么,换了另一只手控制缰绳,左手虚握着,没有拂开。
今日是宫中宴饮,二皇子难得穿着矜贵些,衣物繁复,腰戴环佩,骏马行动间便带起玉石轻响,夜间听来竟有几分缱绻多情。
夜风冷,这么骑了半盏茶工夫,两人越挨越近,萧知遇一直强忍着咳嗽,脊背发抖,他还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坐得比尺还直的裴珩忽然停马,一下抽出了袖角,扯得萧知遇松了手,晃了晃,又堪堪坐稳。
裴珩下了马,面色不虞,脱了大氅扔上去,正丢在萧知遇身上。
“你不冷吗?”
萧知遇问,声音细哑。
“没你娇贵。”
裴珩冷冷道,随即一声不吭拎起马缰,往前走去,竟是让萧知遇坐在马上,自个儿徒步。
他好好的马不骑,倒宁愿做个牵马的。
阿努在睿王府门口等着,与赵诠说话,“世子追去了?”
“是啊……世子原是等二皇子出宫,就能一道回来了,哪知道等到了进宝过来,说二皇子早已出宫,还执意一个人下了马车。我们赶过去时,半途又遇上执金卫,说是二皇子出京了。”
“二殿下为什么要出京啊?”
赵诠欲言又止。
宫里闲言碎语传得快,他在宫门口打了个瞌睡,就见淮安王世子的马车急急驶了出来,还夹着老王爷几句怒骂,再听宫人言语,都说是萧宥出言不逊辱及睿王府。
但他看世子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等人,多少猜到了一点世子动手的原因。
阿努还要再问,赵诠想到裴珩当时吓人的脸色,没敢直说,只含糊道:“我也不清楚。”
阿努担忧地叹了口气:“老夫人还在正堂等着,不肯歇下,她好像听说了宫里的风声,正生气呢。”
他随即又想起了要事,压低声音道:“不止这个,北边刚递来的消息,说是明年就要派人来,还等着世子回话。”
赵诠面色一肃,“明年……来得这么早?”
话说着,远处忽传来“嗒嗒”
的声响,两人伸着脖子望去,就见一人牵着马行来,马上坐了人。
等到近了,才发现坐在马上的是二皇子,面容苍白,肩上正披着世子的外袍。世子神色冷凝,这两人一句话不说,仿佛各想着各的心事。
阿努和赵诠连忙迎上去,接过缰绳。
赵诠道:“世子,快五更天了。”
这时辰该准备准备去朝会,裴珩却道:“陛下命我思过三日,不必上朝。”
赵诠有些吃惊,心想居然都闹到这境地了,又上前耳语几句,裴珩点点头,正要抬步,忽而瞥了萧知遇一眼,阿努随即道:“我这就带殿下回去。”
裴珩一走,萧知遇便腿脚发软,又觉得浑身发冷,不由捏紧了肩上的外袍,被阿努搀扶去往东院。路上遇到个仆妇,对他道:“殿下,老夫人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