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1页)
当季长安出差,所里同事劝何皎皎代理那个家暴案子,就是因为女方当事人条件困难,这可以当做一个援助案子来做,仅仅是为完成一个指标,却上了别人的圈套。
如今她来到了乡下,有更多机会接触到底层人民,收集点资料,写几篇报道,在年终总结上,好歹能做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因此她把目光转到了王大军身上。
据知情人士刘姐和黑娃介绍,王大军家里穷,早年间老婆难产去世,从此便和儿子王强、父亲王永昌一起生活。几个月前,他们一家子进城,站在斑马线外等红绿灯时,被一辆疾驰的小轿车撞了。
王永昌当场死亡,王大军和王强都受了重伤。尤其是王强,骶骨粉碎性骨折,若得不到有效的治疗,很可能就要瘫痪一辈子了。
而肇事司机是酒后驾驶,商业险不会赔偿,交强险那部分还不足以支付王大军父子的医药费。更麻烦的是,肇事司机早就和他老婆离了婚,虽然离婚没离家,还是和前妻生活在一起,但他自己名下却没有任何可执行的财产,所以一分钱都没有赔偿。
王大军父子的后续医疗费便成了一个难题。
听完刘姐和黑娃七嘴八舌地介绍后,何皎皎想这婚离得蹊跷,如果从这里展开调查,找到转移财产的证据,也可以要到一些赔偿金。
不过她昨天也去找了王大军,对方一听是免费律师,直接关门谢客。
问了刘姐才知道,王大军此前也找过律师,但因为支付不起前期费用,没有人愿意接。后来倒是遇见个所谓的公益律师,说是看他可怜,于心不忍,便帮忙打官司,分文不取。只是一会儿说要托关系打点,一会儿说要去宴请某某领导送礼说情,骗着王大军又去找亲朋好友借了不少钱。反正最后官司没打成,倒欠下了一屁股债。
何皎皎顿时就明白,他这是遇上职业骗子了,连讼棍和掮客都算不上,后两个起码还会去立个案、开个庭,这骗子怕是连法院的大门都没去过。
也难怪王大军态度差,寻上门去的免费律师,实在可疑。
只是何皎皎有私心,他的情况确实具体,若是帮他打赢官司得到了应有的赔偿,那起码可以上个律协的宣传栏。
她想了想,决定找他释法说理去,以专业知识征服他。
去时恰巧王大军家中来客,便叫了她在另一间屋里等。
黑黄破败的屋顶,梁下缠满蜘蛛网,中间吊着个灯泡,像凸起的眼珠子。地上放了架锈迹斑斑的铁风扇,轧轧地扇来一阵热风。屋里是潮湿的霉和刺鼻的药味。
何皎皎坐边上,心里不是滋味。
她自小家境好,日子过得不算富贵,但也相当小资。来云浮村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乡下人的生活,但王大军家的状况令她再次开了眼,也许对有些人而言,脱贫致富不过是新闻联播里的陌生词汇。
她突然为自己的初衷感到一阵羞愧。别人实实在在的痛苦,到头来只是她汇报材料上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侧头看了一眼,王强躺床上,闭着眼,脸色蜡黄,嘴唇上是干涸的死皮。
他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
何皎皎唉了一声,从包里抽出几张钱,默默塞进他枕头下面。
就在这时,隔壁门响,王大军送客,何皎皎往外一看,竟然发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所里的另一个同事,戴盛枝。
用季长安的话来讲,这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
他热衷于搞办公室政治,擅长拉帮结派那一套。作为一名律师,每年代理的案子不多,却频繁出现在各种论坛和学术会议上,俨然一个学术大拿。
若不是靠着裙带关系,他每年为所里做出的那点创收,实在不足以让他留在律所。
不过何皎皎属实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她的心里生出隐隐的不妙来。
戴盛枝没有看见她,和王大军说了几句,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走了。等他走远,何皎皎这才走了出去。
何皎皎开门见山:“王强的情况我看到了,后续医疗肯定还要花很多钱,如果您愿意的话,就像昨天说的那样,我可以免费帮您打这个官司……”
还不等她讲完,王大军便打断了她:“不用不用,我已经请了戴律师帮忙了,说是可以获得司法救助,国家给钱,不用去打官司。”
王强这种情况的确可以申请司法救助金,但救助的金额一般也就几万块钱。
何皎皎说:“您可以领救助金,但是和您去告肇事方也不冲突……”
王大军脸上还残留着喜色,语气也好了不少:“那都是小钱,戴律师说了会帮我宣传,到时候社会捐款会更多,司机本来就没钱,缠着他告也没用。”
何皎皎简直要被他气笑,合着人家不愿意起诉,是看不起赔偿那点小钱呢。
但按照戴盛枝的一般操作,他只会为自己宣传,帮王大军?做梦去吧!
何皎皎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他一句:“人身损害赔偿案件的诉讼时效是有限,而且要想查清肇事司机转移财产的线索也要抓紧时间,你这时候耽误了,以后想起诉就麻烦了。”
显然王大军被洗脑得很彻底:“一切都有戴律师,我相信他。毕竟正经收费的更靠谱,人家还上过报纸,有熟人有门路。”
多说无益,有些人总觉得社会运行靠人情,规则都是无用的,譬如戴盛枝,譬如王大军。
何皎皎离开了。
没多久,整个云浮村都传遍了,城里的一个律师帮王大军白拿了五万救助金。还是律师厉害,轻而易举就拿到国家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