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第1页)
“我这也是逼上梁山。我什么都做过,所以什么都会做点。”
梅姐笑道,“我老公要是像你爸爸那样肯挣钱养家,我也不会去打这么多工。”
徐莹楠睁大了眼睛:“你有老公?你不是单身?”
“我孙女都上幼儿园啦,要不然我怎么能出来。你妈妈今年多大?”
徐莹楠说:“四十岁。”
“四十岁,那还很年轻啊。你妈妈生孩子很早?”
“嗯,很早。我奶奶经常跟我说,我妈没结婚就怀孕了。我奶奶是老封建。我讨厌她。”
“你可能觉得四十岁就很老了,其实,很多人在四十岁的时候,还糊涂着呢。”
梅姐笑道,“我在你妈妈这个年纪,别说开车出门了,连隔壁镇子都没空去逛一下。每天就是打工,带孩子,糊里糊涂的。”
徐莹楠开着车,梅姐对她讲了自己的故事。
梅姐出身于农村家庭,到了年纪便去相亲,相完亲就结了婚。结了婚就生孩子。梅姐的妈妈和爸爸就是这样结的婚,虽然吵了一辈子,可是老了也没离婚。再看看外婆,姑姑,姨妈,表姐妹,都是这样结婚生子,照顾孩子,孩子长大,自己做了外婆或是奶奶,再帮孩子带孩子。
从小梅姐就知道,这是女人必然的宿命。女人就是要找个丈夫来依靠,然后生个孩子,把孩子养大,做一个伟大的母亲。就像她所有的女性长辈说的那样:过日子,还不就那么回事。
可是日子到了自己手里,才知道“这么回事”
有多难捱。丈夫根本没法依靠。家用本来就不多,每一笔还要细细问账,如同审贼。稍有不满,轻则骂骂咧咧,重则抬手打人。孩子的事从来不管,家务更是一点不做,但梅姐做的饭菜,他可一顿都不少吃。
梅姐回娘家诉苦,母亲只劝她忍耐。母亲说,孩子他爸不赌,不嫖,只是脾气不好,并不算个太坏的男人。“过日子,可不就是这么磕磕碰碰的?再说,你这个脾气我还不知道?你要但凡有点女人味,他也不至于总生气。”
梅姐哑然。从小父母就说她,心太野,不像个女孩子。有些女孩子好像年纪很小就会乖巧地坐在家门口,帮母亲做针线活,跑前跑后,像个小号的母亲。
但梅姐不同。她喜欢出去。喜欢站在田野的边上。喜欢看拖拉机手更换后面拖着的农具,然后在田野上划出一道道耕种的痕迹。喜欢看货车司机停在路边,娴熟地掀开盖子,解决车子的故障后,又带着尘土驶向远方。
她看这一切入了迷,有次拖拉机手去旁边上厕所,她就偷偷试着学着拖拉机手的样子发动拖拉机。鼓捣几下,居然真的成功了。拖拉机轰隆轰隆地开动,驾驶员闻声气急败坏地从远处跑来,嘴里骂道:“哪来的野小子!”
梅姐在车上哈哈大笑,从此她粗野的名声就传遍了全村。
也是因为这样的名声,梅姐在家乡找不到男人。她并不在意,跑到他乡打工。生活诸多艰辛,周围的姐妹也渐渐嫁了人,生了宝宝后脸上散发出喜悦的光芒。她以为那光芒会是她人生的灯塔,也懵懵懂懂地随大流结了婚,生了孩子,才知道那光芒将她彻底引入了牢笼。
梅姐能吃苦,手脚勤快,丈夫不给家用,她就自己多干活。有阵子她在驾校打工,看学员们笨手笨脚地学车,忍不住找了相熟的驾校师傅,尝试着开了几下。
握上方向盘,第一次将车子开动的那一刻,梅姐突然想起了年幼时坐在拖拉机的那一场恶作剧。自由的感觉仿佛田野里的风迎面而来。多少次,在梦里,她开车在路上飞驰。原来掌握方向盘的感觉,真的是这么好。
梅姐拿出全部积蓄,花钱报名了驾校,学的是最难开的大货车。师傅看她是女的,岁数又大,对她诸多取笑刁难。但是梅姐所有科目都圆满完成,一次过关。
那一年,梅姐42岁。
可是拿了驾照,并不等于就能开车。生活的压力让她无暇他顾。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梅姐的驾照更新了好几次,却再没有机会摸过车。
分不清是丈夫越来越糟糕,还是她越来越无法忍耐。总之,这个家令她越来越喘不上气,进家门时就会不由自主地心悸。她想过离婚,又怕女儿失去了“完整的家”
。总要把孩子拉扯大吧,她在这样的信念中熬了一年又一年。
女儿渐渐长大,工作,成家。而她日渐老去,精神越来越紧张,她开始无缘无故地想哭,有时候又万念俱灰,终于确诊了中度抑郁症。
住院,吃药,病情缓解后,梅姐想:我这辈子,到底为了谁活着呢?
女儿有了孩子,梅姐去女儿家里帮忙照顾。外孙女上了幼儿园后,梅姐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一想到要回到自己的家,她就觉得窒息。她走过街头,看见一辆二手车身上贴着急售的牌子。突然一阵冲动,买下了那辆车。办完手续后,她开着它上了路。
几十年没有摸过车了,她不敢并线不敢转弯,看不清看路牌,晕头晕脑地,一口气将车子开到了郊区,才终于停了下来。
此刻天已黄昏,路边一个简陋小旅店写着住宿。她住了进去。第二天,她继续往前开。她开得越来越好,离家越来越远,心情也越来越开阔。突然她发现,她不需要吃安眠药,也可以睡得好了。
当徐莹楠见到她时,梅姐这辆车,其实才过户还不到一个月。
徐莹楠呆住了:“所以你是刚刚才出来的?我以为你一直生活在路上。我以为你一辈子都这么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