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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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君灏当然知道,他们心康的成员今天几乎忙了一天,今晚还要加班,就是因为今天发生在理科楼的事情——有个学生跳楼了。
学生跳楼,一件网上见得多现实不一定真的经历过的事情,但北都大学一定发生过不少,毕竟学生早上九点从理科楼一跃而下,学校马上就封锁了消息,但凡有同学昨晚熬夜或通宵,今天睡到十二点才起的话就有可能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蒋睿恩不是喜欢睡懒觉的人,她很早就去工艺室做作业了,艺术楼和理科楼互为邻居,她想不知道都难。
林君灏紧张了起来,问,“你……在现场吗?”
“没有。”
蒋睿恩回答,“我当时在踩缝纫机呢,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尖叫。”
蒋睿恩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需要全神贯注地去共情她,才能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其他的情绪,愤怒,悲伤,无奈,还有恐惧。
她看起来很平静,知道这件事后还在工艺室坐了一天,很好地完成了今天的作业,结束时像往常一样将工具一件件地收拾好,一件都没有落下,甚至还记得抖干净身上的线头,好像并没有把那件令大家沉痛的事情当回事。
她看起来很平静,可林君灏知道,她很害怕。
跳楼的是一个在读研究生,女孩,她从理科楼9楼一跃而下,在跳下去之前,将自己的包包,手机,鞋子都放在了她最后站着的地方,摆放得十分整齐,包是入学时学校发的印着校徽的布包,手机是比较旧的型号,发黄的手机壳将它保护得很好,鞋子是淘宝随手一搜就能买到的款式,所有东西都不新,但很整洁,可见主人平时十分爱惜它们。
她穿着一身全白的衣服,像这灰蒙蒙的天空最后一朵白云,被藏着刀刃的风刮碎在这里。
“我听到了尖叫声,但我没有出去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没有兴趣知道。”
蒋睿恩说着,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令她万分痛苦,痛苦到再也维持不住波澜不惊的语气,“然后我就收到了我妈妈给我发的信息。”
林君灏听见她忽然急促的呼吸声,眉头一跳,预感到那会是一条很不好的信息。
“我不知道学校的消息是谁走漏的,我妈妈竟然知道了跳楼的事情,她很严厉地告诫我不要做这样的事,然后……”
蒋睿恩停顿了很久才整理好语气,“她……还批评了那个同学,说了……说了很多自以为是的话。”
蒋睿恩似乎是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自己的妈妈,最后干脆对着林君灏复述了一遍那句令她十分痛苦的话。
“她说这位同学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家人。”
蒋睿恩痛苦地叙述道,“她还说是这位同学自己没用,跳楼了,白白浪费父母的心血上大学,给别人添麻烦。”
“她说对不起父母。”
蒋睿恩将这句话重复了三遍,“我不懂,如果一个人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世界,怎么会是她对不起别人呢?”
林君灏其实不能切身理解蒋睿恩为什么痛苦,他和林鸿波与黎姣完全只有利益关系,如果有一天他选择了死亡,对于林鸿波与黎姣来说是一笔巨大投资的失败,确实算是白浪费了林鸿波与黎姣的资金,但心血算不上。
林君灏几乎确定,蒋睿恩的爸妈在她口中似乎听起来对她并不好,但一定没有不爱她,所以从妈妈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蒋睿恩才会这样痛苦。
她得到了爱,也得到了痛苦。
一个自己选择死去的人有没有对不起别人,是一个很难评定的问题,但为了安慰蒋睿恩,林君灏还是说:“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虽然有违我的职业理念,但如果一个人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我会祝她自由,祝她下辈子,有美好的一生。”
蒋睿恩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反而轻轻地说,“你说,我会成为下一个吗?”
“不会。”
林君灏回答得很快,并且重复了两遍,“不会,你不会成为下一个。”
蒋睿恩叹了口气,说,“有时候我觉得我妈妈说的挺对的,就像现在,如果我成为了下一个,我就辜负了你的信任,辜负了你一直陪我聊天,我对不起你。”
“你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林君灏问,“关于我们今天谈话的内容。”
蒋睿恩没忍住点了一根烟,在烟雾缭绕中回答:“嗯。”
林君灏听着她那头打火机的声音,说:“人都是自私的劣根动物,大言不惭地说,几乎没有人能做到任何事都为他人着想,能做到这点都是圣人,都写进九年义务教育教材里让小学生们日日朗诵了。”
林君灏语气轻快,他试图轻松地跟蒋睿恩讲述自己对生命和死亡的看法。
“我们总是在赞叹生命的美好和坚韧,却害怕讨论死亡。”
林君灏叹道,“因为死亡代表失去一切,人害怕的不过是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而已,就像种一棵桃树,耗费心血栽种,为的是吃上一棵桃子,如果它中途死了,我会说,哎呀,这棵树怎么能这样,太对不起我了。”
电话那头是蒋睿恩浅浅的呼吸声,她没有说话。
“你站在了那个女生的角度思考,为她感到不甘,妈妈自然是站在了母亲的角度思考,也会感到不甘。”
林君灏说,“你的母亲下意识地将那个女生代入到你身上,她无法接受这种情况的发生,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表达她的恐惧,只好用愤怒来掩饰。”
“我知道。”
蒋睿恩回答,“我明白你说的,因为她爱我,我知道她是爱我的,也许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不爱,但我觉得,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