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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能是看到了但不在意。
霍今鴻迅擦乾淨桌子,這回老老實實一手握筷一手扶碗,學對方的樣子把嘴湊近些才動筷。
白項英吃的動作很慢,每次都只夾細細的一筷子,吸兩口咬斷了慢慢咀嚼。排骨也是稍稍夾起一點就低頭去咬,張口閉口幾乎不發出一點動靜。
霍今鴻看著看著突然自慚形穢起來,覺得跟對方相比自己簡直像野人。
「既然要變得跟他一樣,那各方各面都要學起來。」他這麼想著,於是放慢度,一筷子面夾起來抖掉一半才往嘴裡送。
然而沒吃幾口就受不了了。
——這面只要一使勁吸就會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音,不使勁呢又吸不進去,得手動往裡塞。
——還有這大排也是,都到嘴裡了怎麼能只咬那麼點?嘴大的一口就能咬掉四分之一了!
五分鐘後霍今鴻滿嘴油光光,碗裡連滴麵湯都不剩。而白項英才剛剛吃了一半,動作依舊是又輕又慢,看上去不像在吃麵像在喝茶。
「白副官,你是不是已經吃過飯了啊?」霍今鴻猜想他大概是吃飽了所以沒胃口。
「沒有。」
「那你怎麼跟王二東說你吃過了啊?」
「問起來,當然是說吃過。」
白項英自己都不記得跟王二東說了什麼。
霍宅里的那些勤務兵,因為每天要伺候霍岩山的起居跟他時不時要打個照面。小兵嘍子心裡看不起他,礙於身份又有點怕他,見了面除了客套也沒什麼話好說。
霍今鴻絮絮叨叨地跟他告狀說王二東不給他吃肉的事,白項英隨口應了兩句,低頭繼續吃那碗已經漲幹了的面。
他不是沒胃口,而是嗓子眼不舒服,想吃得快都不行。
前天夜裡霍岩山動作非常粗暴,事後喉嚨痛得簡直像破了皮。休息一晚上雖然已經不那麼疼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往下咽東西的時候總還是有異物感。
況且霍岩山用他大多是一陣一陣,有時候興致高了連續幾個晚上叫他過去,興致不好那就能清閒些。這兩天,看樣子應該是興致好的時候,過幾個鐘頭大概又要臨時「出工」,因此飯不好吃得太多。
像他這樣身形高挑的成年男子,好歹也是個當兵的,動不動卻處在一個沒胃口吃飯或者有胃口也不方便多吃的狀態,這也是他連日來精神不濟鬱鬱寡歡的原因之一。
咽下最後一口麵條,白項英放下筷子掏出手帕擦嘴:「面味道怎麼樣?」
「好吃!」霍今鴻停了一下驚訝道:「白副官,剩下的你不吃了嗎?」
「不吃了。」
「那給我吃行不行?」霍今鴻盯著對方碗裡那剩下的半塊排骨。
白項英被這突如其來的要求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你……要是沒吃飽我再給你叫點別的。」
「不用不用,我飽了,我就把肉吃掉!」
霍今鴻說得理所當然,仿佛吃的不是別人的剩飯而是鍋里做多了的菜。白項英開始想阻攔,一個不留神碗被奪了過去,眨眼對方已經一筷子下去吃了起來。
沉默片刻他從兜里摸出根香菸點上,兩根手指夾了虛抵在嘴邊。
店裡6續還有客人進來,一邊是跑堂捏著嗓子的吆喝,一邊是樓下街上人來人往,對面還有個霍今鴻在「呼哧呼哧」吃紅燒大排。
白項英眯起眼睛,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無所事事過了。平時雖然也有機會忙裡偷閒出來走走,但總歸是來去匆匆,沒理由在吃飽飯之後再額外留出一支煙的時間。
現在麼,回頭霍岩山要是問起來就說機會難得,帶霍今鴻在附近多逛逛——反正是他叫自己幹這帶孩子的差事。
。
霍今鴻說是只吃肉,吃著吃著把剩下半碗面也全卷乾淨了。湯里還有些碎面,他直接端起碗來喝,喝兩口停下來看看白項英,覺得白副官眯眼睛的樣子真好看。
白項英察覺到桌子對面投來的視線,當做沒看見繼續對著窗外吞雲吐霧。
他看出霍今鴻很喜歡自己。這喜歡來的非常容易,十來歲的小孩,又是沒過過安穩日子的,稍微給點好處和耐心就能籠絡住。如果沒有跟霍岩山的這層關係,他或許還能扮演一個哥哥或者老師的角色,這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霍今鴻在霍岩山心裡是很特殊的存在,因此這喜歡對他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可同時他也懼怕這樣的喜歡,尤其當那兩道好奇又帶崇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抗拒那雙眼睛。
霍岩山說看到這孩子的第一眼就知道是瞿金江的兒子,白項英卻覺得霍今鴻的長相跟他父親並不那麼相似,唯獨那雙眼睛確有七八分瞿金江年輕時候的影子。
儘管大仇已報,所有父輩的恩怨都在那個早晨,在那一槍里終結,可記憶不會輕易消退或翻篇。面對霍今鴻,他依舊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人死前的樣子。
因為那個人他失去了親人,失去了一切,他的所有苦難和屈辱的種子都源自於他。可對方就這麼死了,沒有謝罪,也來不及懺悔,那雙眼睛在最後一刻望向自己,帶著驚懼的癲狂,至死都不知道為什麼要吃這一槍。
現在,同樣的眼睛再次出現在面前,卻是在單純地向自己表示好感和親近。何其諷刺,何其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