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第1页)
听见脚步声,沈露抬起头,两人目光相接,方星白鼻子发酸,几乎抑制不住,转身逃了。
他到现在三十年不长不短的人生中,失去过的很多,论损失惨重,这次排不上头名,可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折磨却是首屈一指,在外面躲了好久他才敢回来。
不出所料,沈露已经离开了,同僧舍的和尚虽不像胖师兄看的那样通透,也猜到这两个平时不说话的师弟之间有沧海桑田,都知趣的沉默了。
方星白想着装装若无其事,可也只坚持了片刻,他与沈露之间瞎子都看得出来,那还有什么可遮掩的?
于是干脆大放悲声,连原本准备蒙头的被子都搁到一边。
第二天早课课罢,胖师兄时不时偷瞄方星白一下,方星白莫名觉得这胖子没准儿知道点什么,他没去问,等那胖子绷不住。
直等了足足一个月,元宵节都过了,胖师兄才单独将他约了一间净室,开口便是:“你是真沉得住气。”
“反正没什么好事儿。”
方星白不见外的喝了口人家的茶水。
胖师兄:“怎么样算好事儿?”
一个月来寤寐思服,方星白魂儿不知道去了哪,唯唯想明白了这一件事儿——怎么样算好事儿。
这好事儿说来好不要脸,他想沈露就这样陪他在小庙里,天荒地老的耗着,这个想法荒谬且自私,他当然知道,可又忍不住去想。
“你怎么想的我不知道,”
胖师兄看看窗外,“我倒是知道他觉得怎样算好。”
看方星白耳朵拉长了一大截,胖师兄偏偏不说了,话锋一转:“十二十三年前,你俩从家里出来,租了个小房子,为了维持生计,在市场里卖窗花、卖春联,干体力活。”
说完穿越十年时光的长长铺垫,胖师兄迟迟没有下文,方星白以为这家伙毫无节操,这个时候了还要吊胃口,不由得抬眼挑了挑眉。
细微的神态变化没逃过胖师兄法眼,看方星白的反应,他愣了半秒钟时间,随即想明白两人的误会在哪里,哈哈一笑:“想哪儿去了,师兄是那种人么?”
哪种人?方星白少年飞扬时自诩脑子快的,现在早就不敢了,慢了足足几拍才明白过来胖子说他自己不是什么人——不是卖关子的人。
原来那不是铺垫,而是答案。
那时候,沈露不切实际的想和他厮守在寻常巷陌的烟火气里,可方星白要上名校、要挺直腰板、要功成名就,不能窝在市场里做一辈子干力气活儿的小买卖人。
所以再自私自利的人,也难以将那样的想法宣诸于口。
十三年后,方星白扯淡的想和沈露留在深山小庙中,同样不能把混出人样儿的沈露拽漩涡里。
“反正现在他走了,就这样吧,挺好。”
方星白这样安慰自己。
胖师兄:“要是再过十年你后悔了,去找他”
方星白想说自己不会去找人家,被胖师兄截断话头,继续说道:“就算他那时候当场答应,你俩也四十岁了,人的一生寿数有限,错过二十年,不嫌太可惜么?”
胖师兄三言两语带他预览了人生的后半段儿,俩人热烈而又草草的青春匆忙散场,哪怕不惑之年能开始弥补遗憾,也错过太久了。
待到两鬓斑白,弥留之际,会不会有人后悔嫌四十岁才开始太晚?
方星白猛然觉得亏,命运亏他们太多,明明在草样花华里相知相遇,却要到一把年纪了才可能如履薄冰的重新在一起,那金子般珍贵的时光,白白流走了多少呀。
甚至那时候沈露结婚了,喜欢别人了怎么办?四十岁的自己颓然流落街头,错过了今生。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古人叹生不逢时,你俩阿弥陀佛。”
胖师兄不肯再说,诵了一声佛号。
方星白神思烦乱,可沈露走了,走了一个月了,他不愿再等了么?不用到十年后,提前给自己判好了死刑?
胖师兄瞟了他一眼,慢悠悠说道:“他是去料理父亲的丧事,同我说过的。”
方星白怔住,原来是沈向厚没了。
“没说办完回不回来。”
胖师兄打一巴掌,又给了个甜枣儿,“你要是想找他”
谁知是个没营养的甜枣儿——可能得去美国了。
“屁!”
方星白心想,“我还不知道去美国?美国那么大,人家家里人又断然不会告诉他,去问周巅?自己不理周巅好久了,厚着脸皮去打听不难,可只怕那小子也不知道。”
胖师兄:“我好奇过他是怎么寻到这儿来的,那办法对你没啥参考价值,但如果有心去找,总不会比他那时候找你更难了。”
方星白一直好奇这个问题,问过一次,沈露没告诉他,等找到他一定问个明白。
“找到沈露”
这个想法一出,这座待惯了的小庙一下子再也留不住人了,哪怕今年天公乱抖擞,眼瞅着三月了,还下起一场鹅毛大雪。
“去吧去吧,”
胖师兄笑道,“我早说过,你这性子,可有半分像适合出家的?”
方星白满怀歉意的跟庙里的师父告了别,出了庙门,身上只有套洗薄了的棉衣,带着冰碴子的风直往领口里钻,他却不觉得冷,只有一念天地宽的畅快。
他要找沈露,哪怕身上凑不出一张机票钱,哪怕此刻还不知道沈露在哪儿,他还是要去,就现在。
上山的小径被湮没了,脚下湿滑无比,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转过一块大石头,迤迤的山路上,远远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逆着啸啸的风雪朝他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