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第1页)
“要不然算了。”
方星白对自己说。
“算了”
的念头这些天杂草丛生,又一次次被无名的野火燎干净,此刻在荒芜的山道前,终于占了上风。
自己没当年那么不留余地的爱谁恨谁了。
微信里来了条新消息,周巅长久以来头一回搅和他。
“老白你差不多得了!”
“他一直在找你,以后都不回洋鬼子那儿了,我看诚意挺足的,你心里有气我理解,我说这话也是狗拿耗子,可内耗耗的是俩人儿,现在这样,你心里难道好受了?”
方星白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埋着头往山上爬,他在不知名的小乡镇待了有一阵子了——为爬山看小庙。
落魄作者当的太久,他早不是那个能在篮球场出风头的小伙子,现在爬个半大的山包得歇好几气儿,在山上一坐一天,有时候来得早了,一个其他俗人都瞧不见,只有和尚们做早课。
他平时看自媒体,讲好多和尚酒肉穿肠、骗财骗色乃至娶妻生子的,因而来时心里多少带了点儿成见,这些观察看下来,方觉出这群和尚们才是真的平静,不由生出一股歆羡来。
他逛了有些时日,口袋里余钱不多,没资本老在山上晒太阳当懒汉,干脆拍拍庙门,找到知客的大和尚:“我想出家!”
哪怕是间不起眼儿的小庙,每年来提这类要求的莽汉也不在少数,九成九是三分钟热血的主儿,大和尚也不急着为难他,不去看这小子的向佛之心,先说了些生活清苦,出家不是儿戏的世俗话,接着又说起繁琐的章程。
出个家可不像电视剧里那样谁看谁有缘,得提供身份户籍证明、无犯罪记录证明、征信证明、正规医院的体检报告,去县级以上宗教事务部门报备,有的还要家属的知情书,最后才是寺院的同意接收的书面文件。
最难过的关还不是上面那些,小庙要求得先在庙里安居一年,不算出家,不受具足,算作自修自度,说人话就是试用期。
手机在兜里嗡嗡颤个不停,周巅:“难不成非让他也等你十年才算扯平么?”
方星白低头看了一眼消息,花了秒下定决心,抬起头来:“行。”
十年前方星白鼓捣创业,大伙儿见面调侃一句“方老板”
,周巅胡说八道,喊沈露“方太”
,还问他啥时候代言吸油烟机,倘若那时候畅想十年后什么样儿,任谁也猜不到如今。
方星白剃了个板寸,穿着布衣,跟着僧人们一起晨钟暮鼓、早课晚课,白天和义工们一起干干活儿,听胖师兄讲些入门的佛教经义,再闲的时候就自己看书。
他虽然聪明,但从未涉猎过佛学领域,只能从一些浅显有趣的掌故开始看,本以为要耐着性子坚持,未曾想还挺容易看得进去,经常一瞧就是小半天儿,看完去伙房帮帮厨,晚课完就睡。
山上通网通电,和尚们也有手机,大师父白天讲经干脆拿着pad用电子版,普通僧人晚上可以自己刷刷视频甚至玩玩游戏,方星白很少碰电子产品,过的比有些真和尚还纯粹。
时候长了,庙里的和尚们背后偶尔谈及,都说看不出新来的居士如此坐得住,殊不知方星白独处十年,日子过得也清苦,小庙里无论物质还是精神上,都不比在出租屋里蜗居更为艰难。
朋友圈儿当中,他还是会发些花花草草、蓝天白云,可心态和当初不一样了,不再指望谁看见、不指望谁留言或者谁找他,周巅轰炸他那次他没回消息,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生了气,再也不给他点赞了。
夏去秋至、秋尽冬来,不知不觉他在山上已住了半年有余,今年雪来得早,这天山风凛冽,方星白拍过雪景在宿舍躺尸,摆弄会儿手机,不小心点开了之前写文的app,有几百条未读消息。
过去他写文虽然我行我素、胡闹任性,人品终究保持的不错,不管结尾多不遂人意,总归不太监不切书,这次算是破了功,烂尾后一下消失大半年,评论区一边倒的输出,有嘴下不留德的咒他人没了。
他边笑边看,最后以作者的身份在评论区发了张雪景的图片示意自己还活着,故意和黑粉斗气儿。
又过了俩月,到了年关岁尾,连上山看热闹的游客和义工都少了,方星白和僧人们混的熟悉,大伙儿一起动手包素馅儿饺子,胖师兄拿着手机录像拍照,方星白身子一矮,躲在人堆后面儿窜到了胖师兄身后。
“包饺子不见你动手,拍来拍去的,小心挨训。”
胖师兄:“哪能呢,师父安排,要发公众号儿的。”
方星白:“咱这儿还有公众号呢?”
“时代变了,庙里做自媒体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胖师兄看着他笑,“再说是我更新的,你不知道?”
方星白算是虔诚,和尚也有微信群,大师父分享各种链接文章,写得好的几个他都关注了学习,真没人告诉过他哪个是自家的,胖师兄莫测高深,擎着手机把要拍的拍完了,看他急的抓耳挠腮,才慢悠悠的说道:“就是你置顶的那个。”
方星白手机没在身边儿,倒也想得起来置顶是哪一个,脱口而出:“那个‘福汇善缘’?是你更新的?”
胖师兄摇头晃脑:“怎么,做的不好呀?”
“哪里,是做的太好了,都不像师兄一向朴素的风骨。”
方星白知道他是开玩笑,说了句俏皮话,“师兄你那视频给我瞅瞅,我看看我上不上相。”
胖师兄:“没拍到你呢,一会儿得再拍几段儿,师父说选个端庄周正的出来,要不你站中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