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无心人(第2页)
“无心?”
“是啊,女人的心都被另一个人带走了,‘无心可安’、‘无心可住’了。我甚至想过,女人来到世上就是为了度男人,女人生来就是佛啊。”
曲珍用手捋着师父的胸背,轻声问:“师父,他现在在哪里?没去找过?”
却央断断续续、模模糊糊讲了一个故事:
我17岁那年,2月里树叶绿了,家里照例要请木匠铁匠修补打制农具。铁匠来自措美,叫明珠,才18岁,浓眉大眼,不但手艺好,而且为人老实憨厚,周围农户都请他做活儿,大家称他小铁匠。出来进去的经常碰面,时间一长,我现自己喜欢上小铁匠了,有事没事每天往匠棚里跑几趟,有时还拿过锤子抡几下,或是帮着拉风箱,家中的麻松、奶茶更是时不时偷着送去。开始小铁匠不敢领受,慢慢也爱上了我。
这种事瞒不住的,阿爸知道后大为气恼,撵走了小铁匠,把我关起来,我不认错,每天挨打挨骂。但这并不是明珠不好,而是他的职业不好,他是个铁匠。噶举派属于后弘期佛教,后弘期佛教是阿底峡大师从印度入藏宏法开始的。与前弘期不同的是,后弘期把凡与杀生相关的职业如猎人、渔民、铁匠、屠夫、抬尸者等都视为“贱民”
,这些人在社会上遭受歧视,不可与其他人平等交往,谁和他们通婚更是会被视为极大耻辱。而且,他们的子女也只能从事父辈从事的职业。这一点上,只有宁玛派是例外的。
一天晚上,星月昏暗,我设法溜出院门直奔约好的地点,准备和小铁匠远走高飞。我靠在明珠那强壮的胸膛和有力的臂弯里,完全沉浸在幸福中,就在这时,十几支火把追了过来,小铁匠推了我一把,说:“你赶紧从别的路上跑回去吧,我今后努力供佛行善,就不信今世改变不了命运。到那时我再来接你。”
“不,我不走,我要让你现在就改变命运,变不了,我情愿当贱民。”
明珠没想到我竟会说出如此果决的话。
我和明珠没有跑,等着火把围上来。阿爸气炸了肺,一脚踹倒我,喝令他们把我绑起来,然后冷笑着对明珠说:“按照官府规矩,你要一辈子坐水牢,可是说出去我嫌丢脸,但也不能便宜了你,来人啊,给我打。”
一顿暴打,我在旁边疯了似的哭喊求饶,可无济于事。
“停,停,给他留口气儿,我们不杀生。把他扔到达旺河里,也算是坐一回水牢,该死该活,就看他修下的因果了。”
看着已经伤痕累累的明珠在河水中一浮一沉,我大声喊着,最后昏死过去了。
听到师父嗓子哑了,曲珍端过一碗水,又捋捋师父的胸背。
“后来呢?”
却央哑然一笑,继续讲道:“我昏昏沉沉几天不吃不喝,可是佛教不许自行断缘呀。有一天,我坐在门外晒太阳,来了一个红帽老法师,他看了我半天说,‘小姐的事情我听说了,老僧有一法可帮你解脱。’我那时对什么事都是无可无不可,随口说了句请法师开示。”
“法师怎么说?能帮着找……”
曲珍已然忘情,一碗水始终端在半空中。
“法师说,方法很简单——改宗宁玛。我恍然大悟,这么简单个方法为什么自己就没想起来呢?”
“对,对。我们这里家家户户都要靠打猎补充维持生活,打猎离不开刀矛箭,一个好铁匠可受尊敬呢。”
“我家是信奉噶举派的,我要改宗出家,阿爸起先不同意,后来看看我这个样子,勉强答应了,出钱盖了这座小庙。”
“那为什么选这么个偏远地方呢?”
“老法师说这里是宁玛祖师大素几百年前修建的宁玛第一座寺院的旧址。刚来时,我们就在附近那几户人家中寄住,他一面督工一面给我讲经开示,后来才知道他是一个汉人。”
“汉人?怎么来到这里?”
曲珍很惊奇。
“他说他姓赵,叫赵文成,祖上是随文成公主进藏的一个卫兵,家里穷,自幼出家。赵师父很有学问,他遍考佛教流派,认为汉地的显宗偏于明理,藏地的密宗偏于修身,宗喀巴大师的一大贡献就是提倡显密双修,把明理与修身结合起来,次第精进,修成佛身。”
却央略歇一歇接着说,“我问过师父,那为什么不选修格鲁而修宁玛呢?他说修过格鲁,学到了许多知识,但就是接受不了‘贱民’这一条,他认为这违背了佛祖‘众生平等’的根本教义。师父现宁玛从前弘期一直延续下来,保存了不少佛教的真义,大圆满法很接近于汉地的禅宗,但自身不够完整严密,又受苯教不少影响,显得凌乱原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