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1页)
我们的诗人加夫留沙用扳手在钢铁的圣经上敲了敲,说出了一句箴言。夕阳斜斜地落下,金红色的波光在乌克兰广阔丰饶的原野上闪耀,风吹拂啊,我们的红旗也依旧挺拔又骄傲。
第二天,我们永远地告别了可爱的小白猫瓦夏。坦克部队离开了驻地,前往基辅以西的一个桥头堡。在那里,我们必须强渡第聂伯河。
8
到了十月,乌克兰的战事越发紧张。德国纳粹法西斯死守第聂伯河右岸,炮火与敌机每天在河面上方呼啸,爆炸声几乎一刻不停。敌人发了疯,像被逼到死角的野兽一样张牙舞爪,变本加厉地空袭我们的营地。但我们相信解放基辅的时刻快到了,只要我们勇敢团结,早晚有一天能把纳粹赶出我们的祖国。
首先要面临的难题就是过河。
在我们面前,是静静流淌的杰斯那河。德国人把桥都炸断了,我们的坦克无法通过,但这阻止不了苏维埃的红军战士……祖国的河流不会阻挡她的孩子。
在渔夫们的帮助下,我们找到一段平坦的沙质河床。于是克拉夫琴科将军下令:让坦克直接从河底潜渡!
是的,潜渡。
至今想起来我都觉得难以置信。让坦克这样的钢铁大家伙完全钻进水里,从河底开到对岸,这可能吗?当时我对这个决策充满了恐惧,满脑子都在想万一坦克进水了怎么办,河水那么深,我们会不会在河底淹死?
伊万看出我很害怕,安慰我说没关系,等坦克下河的时候只会留下车长和驾驶员在舱内,也就是他和雅科夫两个人。其他车组成员和步兵一起坐船渡河。我知道我不该畏惧,我是一名战士……但是一想到深深的河底和坦克那逼仄的空间,我非常难受。小时候我不小心掉到了井里,周围黑洞洞的,窄小的井底又潮又滑,当时我害怕极了,直到邻居听到我的哭声才把我从井里救上来。
“没事的,阿廖沙,你会没事的。”
伊万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他是个心很细的小伙子,总能体察到伙伴们的情绪。好吧,我必须坚强起来。我也告诫自己,要做一个男子汉。
为了让坦克不进水,我们做了周密的准备。我们用麻絮和油脂密封坦克,还在坦克的舱口装了高高的钢筒作为通气管,保证下河的坦克驾驶员能呼吸。
终于,渡河的日子到了。
那天一大清早,天还没亮,部队就要向着河水进发了。我们去向伊万和雅科夫道别,他们俩将在坦克里凭着航向仪前进,没有无线电能指引方向。我们彼此拥抱,祝对方平安。雅科夫开玩笑,用胳膊肘怼伊万:
“亲爱的‘语言学家’,您能用几种语言说‘祝您好运’?”
“那不是难事。”
伊万腼腆地笑了一下,竟用五种语言祝福了大家。我们都很惊讶,真不愧是大学生呀。
出发前,伊万单独来找我,悄悄递给我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阿廖沙,你能帮我个忙吗?能不能……请你暂时帮我保管一下这个?万一我们在河底……”
“瞎说什么呢万尼亚!你们不会有事的!”
我生起气来,其实是害怕了。
“我只是担心万一坦克进水弄坏钢笔和笔记本,想请你帮我保管一下。”
“不,伊万,不!你说过你们会没事的,既然如此,我就绝不会帮你保管笔记本!你俩必须平安无事,我们在河对岸见。”
“阿廖沙,你这个死脑筋!”
伊万也发脾气了,“我只是请您替我保管一下这个笔记,这是我重要的东西,绝不能受损。”
“不,这太不吉利了,我不喜欢这种不吉利的话。伊万·布拉金斯基同志,您自己保管这本笔记吧,您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我当然知道这本笔记对伊万来说有多重要。伊万只要有空就会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都是我看不懂的外国文字。加夫留沙悄悄告诉过我,伊万是在写诗。
诗?
是写给照片上的那个人的吗?
伊万把一张心爱的照片夹在笔记本里,总是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照片拿出来看。这傻小子还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咧!其实我们都清楚呢。
“阿廖沙,你到底是不是我兄弟?!”
伊万皱起眉头,难得地用尉官的口吻严厉地训斥我。
“伊万,我不帮你做不吉利的事,你和笔记都会平安的!”
“诶,您真是个大聪明!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我和伊万争着把笔记本推来推去,照片不小心从笔记本里滑落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呀!”
我不想让伊万珍惜的照片被尘土弄脏,赶忙去捡。
“喂,等等!”
伊万急了。
我捡起照片,看到了画面上是一位穿着戏服的年轻东方人……噢,这大概就是伊万说的那个中国人。照片上的人很美,精致的脸庞几乎看不出性别。华美的妆容、繁复的首饰、古典的中国长袍……我不太懂外国戏剧,也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但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伊万为什么会对这张照片这么入迷。
“哇,这个人简直像画一样!”
我忍不住惊呼。
“别说了,阿廖沙!”
伊万更生气了,耳根都发红。“得了得了,您不帮我的忙就算了!”
“这就是你的中国朋友吗?”
“是的……”
伊万小声嘀咕,“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真好啊!我心想,等以后伊万和他的中国朋友见面,伊万去看戏就不用花钱买票了,省了好多钱呢。“再见再见!祝我们好运。”
伊万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拿回照片重新夹在笔记本里,急匆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