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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清月说油墨,是因为后世而来的经验。
但事实上,这等更加便于用在拓印上的墨,也本就在研制发展之中了。
谁让自汉末以熹平石经作为经书载体后,碑拓愈加变成了一条传播诗文学问的门路。
而随着碑拓盛行,那个只需要改换一下思路就能应运而生的雕版印刷,也早已在萌芽当中。
武清月所要做的,不过是在阿娘以皇帝身份召集了工匠之后,直接给他们指明一条道路。
而这些齐聚于神都的工匠,既能在选拔中混出头来,成为领朝廷俸禄的匠人,也确实没有让她失望。
在武清月开口解释的同时,那负责刷墨的匠人已快速完成了他手中的工作。
先前两月的反复练习,让他已能做到以少量的蘸墨便刷匀在刻板之上。
宗燕客或许还看不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她只能看到,在做完这一步的时候,那工匠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应当是对这一次的刷墨相当满意。
随后接到指令的匠人,便一刻不停地将备在一旁的竹纸铺在了刻板之上。
竹纸上板,用于刮擦的器具将纸张在刻板背面推平的同时,原本被刷在板材之上的墨色,也便顺理成章地印在了纸张之上。
“……我知道了。”
宗燕客忽然喃喃出声。
她好像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了!
此地工匠随后的举动,也很快证实了她的猜测。
在前头的那页纸张被从板材上小心地揭下来的同时,刷墨、盖纸、推刮、揭下的动作又一次重复在了她的面前。
而那一张最先被从刻板上拿下来的纸,已被送到了她的面前。
纸上墨迹未干,还需要经过一番晾晒,但上头的墨色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刷水刷墨晕染开来,而是因为那松烟墨的胶化,无比清晰地印在了那张纸上。
宗燕客也很快反应过来,在这张纸上记录着的是什么内容。
北魏贾思勰所著的《齐民要术》中,汇总了当时关于民生农事的种种内容,其中就包括了一段栽桑养蚕的说明,也正是在这页纸上所记载的东西。
宗燕客看过这本书,对它还有些印象。
但大概,此前没有任何一次阅读到这里的时候,会让她像是此刻一般,就连抓住那张纸的手都有轻微的颤抖。
图画与文字都没有缺漏的迹象。
不,不只是如此。
让这张纸身价百倍的,是那随后送来的一张又一张纸,在印制的内容上都和这一张别无二致。
它们还在以一种此前无法通过人力办到的速度,飞快地累积着印有图文的数量。
武清月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陛下还是前朝天后的时候,多次举办亲蚕礼。规劝百姓从事农桑,如今既为圣神皇帝,总不能再只按照皇后的礼节来做这件事,也该当换一种颁发诏令的形式。”
眼前的这种方式,和劝农使的职务结合在一起,就显然是一条新的门路。
宗燕客目光一动,本能答道:“但我想,要以这等方式颁发下去的,应该……并不仅仅是诏令而已?”
这是她凭借着过往的见闻,在第一时间便得出的结论。
诏令这种东西,其实不需要让通传各州的消息全部由朝廷发出,大可以一级级地往下传达。
正因为如此,朝廷根本就没有大批誊抄圣谕手稿的需要。
真正需要被以这种方式快速印制而成的,其实还是另外的东西。
“你想说的是什么?”
武清月望着下头依然在有条不紊进行的拓印行动,温声发问。
宗燕客抿了抿唇,答道:“书!其他的书。”
当她看着眼前被快速印刷的《齐民要术》时,她便难以遏制地去想,现在这个被选作典范的东西是《齐民要术》,明日,是不是就能是别的书籍呢?
好像……是可以的。
圣神皇帝在天下各州兴办官学,但那些被选入官学之中就读的人,却未必能够像那些世家富户一般轻易获取到书籍。
可如果,书籍不再需要一个个借阅手抄,而是能以这样的方式快速生产出十本百本,甚至是千本之多,就算不能将其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中,也总能让借阅抄录的时间被大大缩短。
将这等技术用在书籍之上,所能起到的作用也无疑是最大的。
去年的李唐宗室叛乱,一举牵扯到了诸多河东河北世家,今年的太庙火情,又将陇西世家拉扯下水。
但只怕光是杀人还不足以让他们彻底消停下去,在世人心中对于他们,也还有一番尊贵异常的评价。
也正是这些积蓄多年的名望,让他们在早年间,还有胆量说出圣神皇帝出身寒微这样的话来。
那便合该让他们在自己最为得意的事情上,遭到一出迎头痛击才是!
以方今陛下的地位,要想获得任何书籍,经由这个雕刻印刷之法大量复制,将其运送到天下诸州,也不过是一道诏令的事情而已。
这将远比将其用在宣扬新一年的亲蚕礼要重要得多。
“只是……”
宗燕客心情激荡地想到这里,又忽然紧绷起了面容,想到了这个举措背后潜在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