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第1页)
到了季度末测评的时候,各个前辈给员工打出的考核分数都还不错,文照十分欣喜,于是阔绰地给员工们发了额外的奖金,数额倒是不大,顶多算个零花钱。可大宁朝的白身们原先哪儿有奖金啊,那是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组织部成员们一时对文照更是感激不尽,暗暗发誓一定要在组织部扎根干下去,不然过了这村可没这么好的店了!
第二季正值春耕大忙时节,文照没让组织部成员们接着干行政工作,而是带着人下了农田,她希望自己手底下的人不是一个只会高坐明堂的能吏,而应该心系民间疾苦,至少,应该知道一粒米如何才能从地里长成。
她从洛京城郊的农户手里租了几亩地,并聘请农民教导成员们开垦种田。农户们一听,花钱租我们的地,还给我们钱教人种地,竟然有这种好事?他们乐意得不行,倒是苦了组织部的成员们,大家虽说是无官无职的白丁,但既然能跻身士人阶层,老家都是颇有些家底的。虽说那点子家底在洛京城中很不够看,但通常也用不着他们犁地耕种。
一开始大家伙儿还颇觉得新奇,乘着马车一块儿来到田埂边时还有说有笑,觉得种田仿佛同春游一般是件自然野趣的乐子事儿。直到老农们给他们套上木犁,几个壮年小伙儿在坚硬的泥土地里顶着烈日犁了半天地,已然喘息得像一条老年废狗,几乎快要站不住瘫倒在地。
他们实在忍不住,问:“老伯,你家就没有牛来犁地吗?”
年过半百的老汉拉着木犁拗着身子皱着眉从他们身边平静走过,“牛那是多精贵的畜牲,咱们这种家里怎么会有?”
“那你家每一年都是靠人来犁地?”
“可不是嘛,也没别的法子。”
小伙儿们都沉默了,无言地背上木犁继续犁地,好在他们人多地少,大家轮流上阵,花了五六天时间总算把地犁好后,一个个扶着老腰回到宿舍瘫在了床上再也不动弹了。
文照贴心地宣布给大家放两天假,并带来了跌打损伤药膏和绿豆汤。
成员们见了她如见了亲娘,一个个哭哭唧唧地抱怨这些天有多苦多累,而文照只是微笑着舀一碗绿豆汤递过去。
有一个组织部成员接过文照递来的绿豆汤,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部长,为什么要让我们去学种地呢?这是农户们该干的活,我们有必要学吗?”
文照看了他一眼,认出这个成员叫姜元修,徐州人士。姜元修上一季度的考核成绩在组织部内名列前茅,为人也很是勤奋妥帖,他出身小型士族,以往看起来也颇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如今在田地里埋头犁地几日,整个人晒得黢黑发亮不说,神情也是疲惫憔悴,仿佛已经全然变了一个人。
听到姜元修率先发问,其余组织部的成员们也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凝视着文照,静静地等待她的回答。
文照只是微微一笑,却并未着急辩解,而是先给自己盛了一碗绿豆汤,捧了碗在众成员身边坐下,问:“元修此前种过地吗?”
姜元修缓缓摇了摇头,“家中略有薄产,无需我亲自下田耕种,因而从未种过。”
文照转头扫视组织部众成员,“诸君呢?可此前可曾有人在家乡耕种过的?”
三十个人中,除了有寥寥几人举手外,大多数成员也只是摇头道“没有”
。
文照低头看向碗内沉浮的绿豆,静默片刻,道:“耕种粮食,说起来是十分简单的,流程也无非是松土犁地、播种、灌溉、除草、施肥、收割,如今你们已经试过松土犁地,可觉轻松?”
众人一致摇头,姜元修叹道:“说来惭愧,此前学习五经时,只觉那便是天下最艰苦之事,直到前几日亲自下田犁地,才发觉读书时能有片瓦遮阳,已很是运气。”
文照听完,并未摇头或点头,只道:“种田是黎庶们的生存之道,正如读书也不过是我们的生存之道。”
众成员一时都静默不言、面面相觑。一直以来,读书都和“圣人教诲”
、“修身养性”
等词捆绑在一起,虽然大家彼此心知肚明读书不过是为了当官挣钱,可面上仍要扯一张大旗,怎么文照就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了呢?
文照似乎并未察觉到众人的异样,继续平静地道:“既然种田和读书都是生存之道,为何却会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言论呢?”
姜元修蹙眉迟疑着道:“或许是因为读书能明理,而若只是一味埋头种地,不思进益,便只能终身劳作?”
“是这个理儿,但若说得更直接一些,就是读书若读得好,上升空间更大,有了当官的可能,就有机会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而一个农民,种地种得好,却只不过是到了秋季能多收获一些粮食罢了。也正因如此,大家才竭尽全力也要留在洛京,而非回家种田,我如此,诸君亦是如此,不是么?”
文照低头呷一口绿豆汤,抬首看着众成员略微尴尬的神情。
文照微笑道:“但是,读书与种田,看似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其实彼此是分不开的。我们平日里并不种田,但却要吃农民种出来的粮食。农民们多半并不识字,却要受读书出身的县长的约束与庇佑。我的家乡曾有一位能人说过,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他口中所指的是君上与黎民,其实为官者与百姓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捏着勺子轻轻搅动碗中绿豆汤,继续道:“为官者看似高高在上,实则全靠千万百姓的托举;庶人看似卑微,待真被逼到绝境时,亦有拼死反击的勇气。”
说着,她舀了一勺绿豆汤细细咀嚼,待咽下后,又道:“你们知道韩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