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1页)
文照一时怔住了。
何朔揉着额角,似是颇为疲惫,却仍耐心地同文照说:“乐玄是宦官的人,若今文经学派设计将其成功扳倒,宦官必然实力受损。那虞泽是个睚眦必报之人,绝不会闷头吃这个哑巴亏,今文经学派推马燕上位后,他必然暗中报复,叫马燕也倒一倒霉。届时他们彼此撕咬,咱们则可以坐山观虎斗,谋定而后动。”
何朔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下,“将他们全都彻底按死在并州这个泥潭里。”
何朔神情自得,显然对自己这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计划满意极了。
可文照却只是低头,久久不言。
“那并州的百姓呢?”
何朔一愣,“什么?”
文照长叹一声,“何公,你的谋划,算计了宦官,算计了今文经学派,却惟独没有算上并州的百姓。并州常年受北戎袭扰,百姓生活原本就困苦,如今又遭叛乱、兵灾,战事多拖延一天,他们就会死更多的人、受更多的苦。若我们眼睁睁看着今文经学派斗倒了乐玄,又眼睁睁看着宦官去斗马燕,而毫无作为,只顾着自己高居庙堂,不顾江湖风雪,我等与彼辈,又有何异?”
“你懂什么?人死光了,休养生息数年后自然会再长一茬出来,可若错失良机,岂有重来的机会?你也莫要怪我心狠,谁教他们生在并州,这就是他们的命!”
何朔涨红了脸,站起身厉声高喝:“成大事者,需懂得割舍!”
“可是何公,”
文照平静地说:“我就是并州人,我的阿母、亲友在并州,老师也在并州。”
何朔霎时哑火,他不自然地背过身去,含糊地道:“我明白你担心他们,我也记挂子陵,你放心,我自会派人去护住他们,不让他们受战火袭扰。”
文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再继续同何朔辩驳,只拱手道:“何公,在下另有一事相求。”
“你说。”
“若乐玄真为今文经学派所害,陛下再派马燕前往并州平乱,请大鸿胪届时为我说项,允我随军同行。”
何朔惊讶地转头看她,“你想去随军去并州?”
文照点头,“一为救济家乡百姓,二为借机回乡探望阿母和老师,三来我身在军中,也可以便于搜集马燕同今文经学派的把柄。”
“好吧,”
何朔叹道:“若你心意已定,我到时会为你谋一个监军的职位。”
“多谢何公。”
文照并不继续逗留,同何朔告辞后便离开了。因此她并不知道,在自己转身走开后,厅中那面大屏风后探出一个少女,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何朔转头看见何姣姣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不满地道:“姣姣,你怎么在这儿?”
何姣姣并不畏惧父亲,嬉笑着道:“阿父不是有意将我许配与那文长明么,我自然要多相看相看啦。”
“胡闹!”
何朔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这是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该说出来的话吗?你还知不知羞?何况我哪里就决定将你许配文长明了?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你也敢乱说!”
何姣姣一本正经地说:“告子曰,食色,性也。何况文长明是君子,女儿欣赏君子。”
何朔冷冷地道:“虽是君子,若一味迂腐守旧,在这个世道是活不下去的。”
“父亲怎知文长明迂腐守旧?”
何姣姣振振有词地道:“我观其言行,进退有度,有体恤黎民之心,有心怀天下之仁,甚是难得。”
何朔恼怒地一甩广袖,“那就看她能不能从并州活着回来!”
“她一定能的!”
眼见父亲真的要发火,何姣姣吐了吐舌头,连忙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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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经学派这边的路子没走通,文照也去找过虞泽,可虞泽已被并州那边接连不断传来的捷报冲昏了头脑,全然不在意文照的告诫。
“文长明,谨慎是好事,可谨慎过头做事就会束手束脚。你看看这些天荡寇将军传来的军报。”
虞泽得意洋洋地将一摞捷报往文照面前一推,“连你老师陆陵都夸奖过乐玄,你担心他作甚?就算周梧小儿想耍些下作手段又如何,他们不过一群土鸡瓦犬尔,区区马燕,如何能与乐玄相提并论?”
文照细细翻看那一摞军报,乐玄却系难得的将才,与韩仪所部甫一交锋,便连连得胜,打得韩仪率众躲入太行山,龟缩不出。
文照看着看着,突然问:“韩仪躲入了太行山,之后呢?”
虞泽漫不经心地道:“最新的军报还未到,不过临行前我给乐玄下了死命令,让他必须将那群胆敢造反作乱的逆贼全数歼灭、一个不留,所以你不必担心在老家的亲友,并州之乱想必不日就能消除了。”
文照面上的神情却并不轻松,她轻轻摇了摇头,“恐怕此事没那么简单。八百里太行山,大壑云雷伏,阴崖日月通,路能摧车,奇险无比。如韩仪等诸多逆贼久居山中,自然对地势了如指掌,进退自如,可乐玄将军等众初来乍到,恐怕要吃上一些苦头。”
虞泽当时就挂了脸,不满地说:“行了,这些事儿我自有主张,用不着你在这儿乌鸦嘴。”
文照讨了个没趣,只好心灰意冷地回到家中。
又过了一些时日,并州再传急报,果然不出文照所料,韩仪仗着熟悉地形,汉军不敢擅入大山,只一味地做缩头乌龟,无论汉军如何叫骂也不肯探头,乐玄不敢托大,因而只是围而不攻,两方就此僵持下来。
那头乐玄进入战略对峙状态,这头的今文经学派顿时就活跃起来。在周梧的示意下,今文经学派的大臣们开始纷纷上书,弹劾乐玄剿匪不力,有拥兵自重之嫌。京城内外也开始流传乐玄与韩仪狼狈为奸,意图划并州自立为王的小道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