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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一两银子能换十钱银,一钱银子能换百文钱,司微这么几年养的鸡,并着尤氏织布、刺绣换来的那么千枚铜板,就这么流水般花了出去。

尤氏本就不是掐尖儿要强的人,生性柔婉,说话间也能看出曾读过几本书,于司微幼时更是教他识过一些字……受过一定教育,却又太过仁善软弱的人,在逐渐乱了的世道里,是最难护住自己的。

时至如今,弹将尽,粮将绝,末路在即,尤氏除却能诉说些不甘与苦楚,又能说些什么呢?

司微微微仰头,看雪粒子被风卷起,呼啸着穿林而过,化成呜咽鬼嚎,连绵不绝。

出神间,瓦甑里的粟米粥翻滚着,黄色的粟米于甑中一一炸开,于是小米的清香混着雪的冰冷在司微鼻尖蔓延开来。

取了半捧面粉,着缸中未结冰的水舀起一瓢,缓缓在涮洗过的碗中将泛黄的面粉中搅成面糊,再倒入甑中徐徐搅开。

待裹着粟米与发白的面糊在甑中开始咕嘟咕嘟冒泡,便是熟透。

将粟米面汤盛进碗里,取双干净筷子将坛子里腌制好的酸萝卜夹出来一小碟配饭,又自一旁充做厨房的草棚下翻出来一个布包,里面两块麻布包着的,是司微昨日进城买的胡麻饼子。

将豁了个口的碗翻过来扣在甑中,加上些许水,把饼子放在碗底悬空支着,再盖上盖子,司微这才吁了口气,把饭端进屋里,伺候尤氏用饭。

尤氏靠在床上,没拿筷子,只是捧着碗拿着勺子慢慢把一碗稀饭喝完。

司微自是知晓尤氏心里的想法:萝卜胀气,吃多了不雅,再者酸萝卜开胃,开了胃口难免又要多吃些粮食,是以并不动筷。

尤氏只把一碗稀饭慢慢舀完,便将碗放在手下的矮桌上朝着司微摇头。

司微没有再劝,只是收拾了碗筷出门刷洗。

这会儿子功夫,瓦炉上蒸着的饼子早已被水蒸气熏热乎了,甑中水只剩浅浅一层,咕嘟咕嘟翻滚着,盖子一掀开,白色的水蒸气铺面而来。

把饼子重新用干净的麻布包好,却是又将先前熬药的瓦罐取了出来,添水加柴,放在瓦炉上重新开煮。

而先前拿麻布包好的胡麻饼子,也搁在瓦罐上头压了盖子氤氲着。

这样处理过的胡麻饼子定然是没有刚出炉的酥香,但放隔夜的胡麻饼子受够了水蒸气的熏染之后,吃起来至少不会硌牙——放硬了的饼子,一口上去怕是只能留下一个牙印,多的甭想。

而趁着熬药,司微进了东间的隔间,把自己昨日穿的那身衣裳翻出来换上。

这衣裳虽旧却不破,有种洗的发白的素净,穿在身上已是司微尽量体面些的打扮了。

踩上有些挤脚的鞋子,司微出了堂屋门,在茅草屋的屋檐下继续守着他的瓦炉。

算算时辰,直到药已经熬煮得差不多,司微取出一个洗的干净的竹筒,将瓦罐中的药汤倒进去,拿木堵塞了口。

滚沸的中药汤灌进竹筒里,于是这竹筒也开始渐渐升温,最后暖成一片烫手。

将竹筒翻过来倒过去细细查验,没发现有漏水的地方,这才把竹筒与先前一直在炉子上熏蒸着的胡麻饼子一起包进了白麻布里,打了结。

充了芦絮的破布拼成的小褥子连带着麻布一起包裹进去,司微便提着这一堆东西进了西间尤氏住的地方。

“娘,今日儿得去广味楼上工,这些东西娘得拿被子温着。”

尤氏一怔,看向司微手里的小被子:“这是什么?”

“昨日在广味楼掌柜的那儿也干了点儿活计,后厨火头师傅给的胡麻饼子。”

“还有今儿个晌午娘该喝的药,儿也一并熬好了备着……今日儿得上广味楼上工,娘这病又见不得风,受不得凉,索性出门前把这些东西都给拾掇好了,儿去上工,这心里也免得总是记挂。”

尤氏叹了一声,将床上外头的一层盖被掀开,让司微把散发着暖意的小包袱塞进了两层被子中间。

贫苦人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更多的是将就。

尤氏看司微帮着把被子掖好,隔了一层被子,也还能感受到裹在芦絮褥子里散发出来的腾腾暖意,一时不由有些神色复杂:“我儿如此年纪,便贴心至此……他日,罢了。既是要上工,那便早些出发,头一天去,莫要误了时辰。”

司微自是应下。

外头的雪下得愈发大了,单薄的鞋子踩在雪地里,没多大一会儿便被濡湿了一片。

但司微却不能停下——广味楼的活计,是他说来哄尤氏的。

正值年关,广味楼忙碌不假,但不缺人也是不假。

前头有掌柜家的侄儿小辈,后头有掌灶师傅家的远近亲戚……谁家没有个正当年却还没寻着生计着落的小辈儿呢?

尤其是这等在酒楼里做工的活计,比起旁的地儿不说,那些个残羹剩饭的……至少能混着点子油水。

多紧俏的地方,还能让司微这么一个住在乡下、做野丫头打扮的小孩儿给捡了漏?

那话,说来不过是为着宽尤氏的心罢了。

司微叹了口气,任由那口白色烟雾在风中刮散了,然后深一脚浅一脚的继续往前走。

冬日的天阴沉沉的,风一刮到处都是雪豆子,打在脸上沙棱棱的。

雪再密些,风再大些,那感觉就跟拿冰箱里冻了十万八千年的砂纸硬搓脸上的皮似的。

而路自然也不好走,刚没走出二里地,雪水便已经隔着鞋上的布料渗进了鞋子里头,再往前走一段,那股子冰凉的寒气便退却了,化成一片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