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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看孩子,不是挑西瓜,你抱抱你儿子呀。”
老姜刚想伸手,又立刻缩回去,转身出去洗了把手,回来的时候边走边把手上的水在裤子上擦干,手背擦完了换手心,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伸向孩子。
他一手举着脖子,一手举着屁股,把孩子平平地端了起来,然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孩子不舒服,轻轻挣扎着动手动脚,老姜就感觉手上的那团软肉好像要滑掉了,急得问杭柳梅怎么办呀,你快接着。
“他是个娃,又不是原子弹,你你你,你怎么这样抱孩子呀!”
杭柳梅站起身帮他调整姿势,“你也抱过莺莺,怎么现在又不会了呢。”
这下终于抱稳了。杭柳梅幸福地坐回床边,看着他们两父子。
老姜一边逗孩子,一边看妻子。杭柳梅身上的棉衣棉帽都是家里提前做好寄来的,很明显杭柳梅不如她们预想中的心宽体胖,衣服穿在身上大了一圈,她看起来就像花生壳里藏了只没长好的花生米。
老姜心里不是滋味,害怕杭柳梅看见,转过头捏起襁褓的衣边擦掉一滴泪。
杭柳梅很快就被接回研究所坐月子了。老姜像是有使不完的劲,一睁眼全是活。烧水、做饭、抱孩子、洗衣洗尿片,洗得老姜手上都裂开了细细的小口子,天冷水冰得骨头疼,老姜用胶带把伤口粘上接着干。
当时没有什么好东西,月子里能补身子的就是小米和羊肉。杭柳梅不愿意一直在床上窝着,自己爬起来熬小米粥和羊肉汤。做好了羊肉她让老姜一起吃,老姜说什么也不愿意,杭柳梅就故意不把骨头啃干净,都给他留在碗里。
老姜识破她的伎俩,吃了一次就不肯吃了,两个人你推我让,好好的羊肉汤都放凉了,还得重新去热。
休完产假就该上班了,带孩子成了两人最头疼的问题。敦煌没有保姆,也不是人人都有条件把老人接到这里来帮忙,光是住宿这一项就难解决。刚开始杭柳梅跑得多——她得给孩子喂奶。但临摹作画讲究全情投入,她总是这样中途打断,工作进度都拖延了。
没过多久她就回奶了,那就给儿子买奶粉吃,这样老姜就可以和她换班了。孩子渐渐长大,还是只能和莺莺当年一样绑在床边。老前辈劝杭柳梅这样危险,孩子现在会爬了,绕来绕去要是把自己脖子缠住就麻烦了。但她们当年也是这么做的。谁家有闲人,就帮忙时不时看一眼,要是没有,就全靠做父母的悬着一颗心,赌上运气,就这么无奈地养大了这些小人儿。
终于还是发生了一件事,让杭柳梅和老姜下定决心把孩子暂时送走。
他们的儿子和当年的莺莺一样,爬来爬去掉下了床,所幸没有摔伤,反而爬得更欢,自己一个人出了小院。恰逢同事不舒服回来休息,撞见这孩子往树林里爬,抱起他就去找老姜。附近有不少野狗野猫,要是中午没人,孩子就这么丢了或者伤到,他们俩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件事。
杭柳梅和老姜胆战心惊,于是商量好把孩子送到老姜的河南老家去。一样的农家小院,而且那边人多热闹,哥哥姐姐的孩子也大了,帮手和玩伴都多。
他们请了假,带着儿子坐上回乡的火车。杭柳梅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孩子现在已经会踉踉跄跄地走路了,正扶着往上爬,想凑到窗边看风景。杭柳梅把他搂到怀里:“妈妈抱着你看,别捣乱。”
他不听话,在她怀里扭着身子要下地,杭柳梅把他放下,他又要自己去爬窗户。她就给他让出位置,由着他把小脸贴到车窗上。
大人觉得这趟车开得太快,小孩却觉得开得太慢。就要到站的那天,这辆车厢和外面的风景对他来说已经不新鲜了。但他适应得很快,似乎已经接受在火车上生活,终于可以乖乖地坐在杭柳梅腿上,让杭柳梅抱着他,给他指着外面的农田讲故事。
下了火车再坐公交,然后搭便车,回到老姜长大的小院。他十五岁出去念书,长年不在家,上次回来还是带着新媳妇拜祖坟。杭柳梅的公婆姑伯都等着他们开饭,给两人做烩菜揪面片。
老姜吃得唏哩呼噜,杭柳梅没胃口,边吃边给儿子喂面糊。婆婆端着碗看了她一会开口说:“小梅是不是生完孩子月子没坐好,头发不如上次来看着好了。没关系,我一会去给你换点芝麻,你们走的时候带上,补一补就好了。”
“当时忙得跟什么似的,也没顾上。”
杭柳梅挤出一个笑容,低头刮着碗边。
大家看她现在还略有些精神搭话,就顺着这句聊起来。二姐在旁边说:“还是城里的女人好,你看这生完和没生似的,哪像我腰粗屁股大,从背后看就像个杀猪的。小梅你真得好好吃饭。把孩子放我们这你就放心吧,知道你们舍不得,有苗不愁长,娃不知不觉就大了,到时候再接走也是一样的。”
说完她就要抱走孩子,好让杭柳梅专心吃饭。杭柳梅没反应过来,抬起胳膊拦了一下,明白她的用意之后,又收回手重新端起碗。
二姐颠着孩子在饭桌边绕圈:“看这小子瘦的,你爹你妈把你留在这玩泥巴喽,回头你成个大胖小子,让他们认都认不出来。”
杭柳梅闻言,抿着嘴,眼泪一颗颗落到碗里。老姜看她这样,给家人使眼色,让大家装没看到。他站起身抹了一把嘴就把孩子抱过来,让儿子在自己脖子上骑大马,孩子被逗得咯咯笑,杭柳梅这才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饭。
晚上孩子已经睡了,两人就着煤油灯点毛票。
“要不,再给妈多留点吧?”
老姜把他们带来的钱分成两份,一份给母亲,一份给二姐,这两人将来是带孩子的主力。
“妈年纪大了,有的时候不知道该给孩子吃什么用什么,老人过得也节省,还是再给二姐点吧,让她多留点心。”
杭柳梅东一张西一张地分着,像是把自己的心也切成了片,东丢一片西丢一片。
老姜拿着钱先给母亲,她收下一半还给他一半:“不要不要,咱们这吃自己穿自己的,哪用得上这么多,你和小梅回去路上还是得带点,你拿走。”
“我们还有,这也不是只给带孩子用的,还有给你和我爸的,你俩平时也别太克扣自己,家里的东西该换的就换。咱家的案板都快裂成两半了,买个新的吧。”
盯着母亲收下钱,老姜又去见二姐。二姐家就在对门,看老姜半夜过来,她还有点吃惊,坐在床上继续纳鞋底:“咋了又?不会没憋着好屁吧?”
老姜把钱一拿出来,她就“哎呀”
一声,把鞋底扔到一边,从床上跳下来,站在老姜跟前说:“你们两口子真是,心真重,这么大点孩子能花什么钱?还跟我们这么客气?你说你们俩真是的!快快快拿回去,你跟你媳妇说,咱们虽然都是农民,但绝不会亏待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