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第1页)
“我和钟家没有半分关系,我的性命,我自己做主。”
钟奇知于是笑了,甚至是有些欣慰的。他拊掌道:“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帮你们这个忙。但有个条件,”
他严肃地审视着面前两个狂喜的年轻人,“家从此和皇甫家势不两立。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革;交游之仇,不与同国——也许对于一个商人我不该这样说,但他皇甫家已经将这三条俱犯,甚至更加严重。”
他停顿了一下,“如果你舍合族能不遗余力端掉他们,我便答应你。”
章维皱眉:“恐非一年之力,如果要做到,我至少需要十年。”
“君子一诺必当践行,你既然说出来,十年我也相信你。待到功成之日,只需向我坟头知会一声。”
钟奇知笑呵呵地摸了摸胡子,“不过你们也要小心,我死之前定要找到救他的方法。而且,”
他有些颤抖地转身看着钟子玉,“子玉,这里是你的家,你必须回来承担这份责任。你会是下一任家主。”
钟子玉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他转头看了看顾无鱼,终是咬牙点头:“好,我回来。”
钟奇知这才满意地抚了抚胡须,“既然如此,我便替你们续他的命。皇甫家的小子用的冰棺是我钟家不传之秘,可保尸身不腐。但钟栏只能做到一半功效,我可以让他栩栩如生,甚至保证他多年后还能回魂。”
“但是这种东西会让人神志模糊,即使醒过来,他也很有可能失忆或痴傻。我答应过一个人,”
他的眼眸中浮现出几不可见的温柔神情,“我死之后,再也不会动用这种会给人带来虚无缥缈希望的东西。我不会失约,所以你们必须尽一切力量想办法,并且不准动用阴损手段。”
“除此之外,其他一切典籍资源,任由你们调动。并且记住,他现在,一直到你们找到办法之前,都是个死人。固然不能入土为安,你们也该为他立块碑。否则他会很可悲的,游荡在天地之间却没有能安身的地方。别说我糊涂,把碑立在他师父墓旁罢。”
章维于是看到自己舅舅眼中不容错认的哀痛。
他深施一礼,心头满是未知的恐惧和怀疑。但他必须振作起来,鼓足勇气,然后再去迎接暴风雨洗礼。
临分别前钟子玉对他说:“……章大哥,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那是最后一次,他听到钟子玉叫他大哥。
——后来钟子玉顺利成为钟家家主,钟栏不知所踪。钟子玉小小年纪却行事雷厉风行,不出一年便扭转钟家颓败局势,并且和章家一同度过难关。
而隆运行和皇甫家却开始日渐疏远,在钟、章的有意无意打压下彼此都不好过,却迟迟不见联手。
给顾无鱼立碑那天是中秋,钟子玉喝了酒,满月之下抱着那块冰冷石碑哭了很久。章维一语不发,手中医书快要捏碎。眼睛一片模糊看不清字迹,却仍是要看下去。
他是顾无鱼最后的希望了。
碑成,皇甫钧和陈蛟自始至终没有来看过一眼。一年后皇甫钧才出现,他已经甚少出外,整个人消瘦不少,他对章维说:“把皑之还给我。”
章维那时正在熬药,他从繁忙事物中挤出所有闲暇时间试药,钟子玉不断地提供药材和思路,他们一方面对外强颜欢笑,勾心斗角,一面还要和时间竞争。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再去理会皇甫钧,故此他只遥遥一指顾无鱼墓碑的方向,便再不理会。
听说那天回去之后,皇甫钧亲手砸了他执念这么多年的冰棺。那具尸身纷纷扬碎裂成尘,皇甫钧这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都记错了钟鸿的容貌。
要到只余一抔黄土,他才发现眼里心里的那张脸,都是顾无鱼的面容。
——至于陈蛟,章维见到他要在多年之后。那已经是后话了。
五年时间转眼即过,章维仍然没有做到打垮皇甫钧,但也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五年来,他几乎试过所有疗法,和世间一切奇药。针灸、放血、刮骨,他甚至用自己做实验。顾无鱼的骨头呈现出诡异的蓝色,他亲手割开时手都在抖。
但经过药浴的改善,那寒毒已经褪去很多。
钟奇知已经八十岁了,他神志不清,手中终日只握着一方印玺。钟子玉淡淡地说:“我不需要这个,也会是章家名正言顺的家主。”
钟奇知随时危在旦夕,他一去,再不会有人知道冰棺养护之法。钟子玉也有自己身为钟家人的责任要尽,他不会再让章维试下去。
章维明白,他选择忍耐痛苦去承担这份责任,已经是对自己最大的帮助。至于逐渐变得冷酷……章维一点都不怪他,毕竟每年中秋节,现在已然有了威严的钟家家主仍会回到那座墓碑前。
他们再没吃过顾无鱼亲手做的月饼,索性也就不吃。
章维已经学会做寿面,熬药的技术也已无人可比。钟奇知即将驾鹤西去的那几天,他来做最后一次尝试。
他禁不住轻轻触摸顾无鱼的面颊:“……我已经有可以照顾你一辈子的能力了,你为什么不醒呢?”
他试图将两人手掌合拢,最终却又放弃。只无奈却又温柔地轻轻执住那只手,他们五指相触,“你说不需要我担心,那我就做自己能做的事好了。也许我坚持不了十年,但至少我证明了你对于我,真的无可取替。”
他眉头微蹙,微微一笑。只是语调有些凄楚,以至于听上去无望而感伤:“如果你真能醒过来,说不定我会因祸得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