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昔人已乘黄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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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第1页)

两人一路走,所谈话题也多离不开此事。翟延域问:“潼关那案子结了,你可听说?”

辛时点头,对两位潼关武将的裁决白日才由太后亲自下达旨意,他身在内宫,不可能不知道消息。这也是由祥瑞生出的纠纷,那些出水的神简或玉石,有一件在扬州,由在当地任刺史的应家人奉送。那位被派出来的应家子侄……年轻人,性情毛躁,大约是急着立功,通关文牒都没带全就往神都啓程,行到潼关口遇见盘查,关隘纪律森严,说什麽都不让过。

那位应家人,辛时依稀记得是太后的堂侄,一路奉圣令而来,气焰十分嚣张,见武将为难他,扬起马鞭指着对方鼻子骂,“域中皆是我家,田舍汉安敢阻拦”

。两位武将估摸着本就对太后摄政有点意见,再听其族人放言大周乃“应氏天下”

,心中火气顿起,争执几言不和,撸了袖子,打做一团。

消息传到神都,太后震怒。她本就忌讳人说她窃居正统,年前力排衆议给一衆母族兄弟封王,两位武将在这时候阻拦应家人过关,简直是犯到跟前来。当即将两位涉事武将下狱,连两人的直属长官、统领潼关驻守事务的左威卫大将军马思道也遭受牵连停职查办,昨日囚车运回神都,三天过后,就要问斩。

“这是不对的,自我大周国始,哪有这样不问缘由的严刑峻法?”

翟延域显然不满意这样的判决结果。“检验官牒,那是潼关驻军的责任,曲人杰、花牥两人不过依职行事,就算行为上的确有过失,也该按军中斗殴的标準来量刑。因王公而废法,滥施极刑,叫民如何安?明日我就要上疏,请圣后减刑重新定罪。”

他说到激动处,唾沫横飞,辛时听完却很是无语。他就说嘛,前朝这些多少带点“公正不阿”

牛劲的臣子,主动找他一般都不会有好事。翟延域不认可太后大兴土木以及袒护族人的做法,意图谏诤又没有把握,想要把作为内庭官、与太后关系更为亲密的他一起拉下水……他脑子被打坏了才答应这种请求。

他叹气,心想得劝一劝这脑子转不过弯来的忠直老臣,别触犯霉头搅得所有人都不安生,道:“太后为何做此决断,侍郎又不是不知,曲、花二人,错在‘以卑犯尊’,言语间轻慢国母,处死倒也……算不上真的过度量刑。国朝之事,圣人心中自有悬镜,明辨得失,通悉利害,欲以此一例正肃言论,犯不着反对。”

翟延域道:“大不敬罪亦有等列,口头冒犯不过徒刑,事涉国母罪加一等,也止于流刑。轻罪重罚,重罪何以罚,法乃国家重器,西宫即便有计较,也当另布法令,怎麽能将两件事混为一谈,顾小而失大。圣人行既有失,为人臣者若不能箴刺讽谏,岂非愧对皇恩?”

辛时无奈地想:你来教育我干什麽?决策军国大政的,又不是我。说实话,对太后明显偏私的做法,他打心底也是不赞同的,但不赞同是一回事,反不反对又是另一回事。

年轻待诏转头,向城南投去一瞥。千层万叠的坊内屋檐在眼前缓缓掠过,遮去城墙脚下遥远光景,那里有全神都最大的武侯铺。

自从两年前有农户远从原州入京,告发行宫官员“秘行谋反之事”

,天下便大行检举揭发之风。为了接待这些从神都乃至全国各地风尘仆仆赶来的告密者,太后改城南合崇坊武侯铺为狴犴台,所内长安恶少年数人,专门负责“秘审刑事、量判罪恶”

,审讯结果直接交至西宫案头,从头至尾不给正经执法机关介入的机会。这时节,哪适合上演什麽“君主求讽臣子纳谏”

的佳话。

他又劝道:“翟公欲反圣心而行,可有想过后果?现在的形势你也知道。若是惹动宫中怒火,自身遭罪不说,难道忍心妻子也为你伤神哀思,或者遭受牵连?”

“我若为直谏而死,妻子亦荣!”

翟延域气哼哼。“辛待诏,你在内庭,日常见圣人起居,更应该行规导劝谏之责。连侍左右者都畏惧天威不敢言,外朝人只会更难进谏,主内受遮蔽,外蒙视听,如何自束德行?”

内受遮蔽……辛时差点从马上翻下来。是的,他承认,和前朝正统出身的官员比,他是缺少那麽一点“浩气长存”

的意识。可是这麽多年来凭借良心行事,所作作为皆公开于朝,没有半点秘密阴谋,即便是那几个意见不时与他相左的老相,也绝对没有谁敢说他因私废公、阿谀主上。

翟延域年纪比他大,作为六部长官,平常训诫年轻官员训诫惯了。但辛时自十三岁入翰林侍墨,至今二十有五,期间十二年历经四朝,从未失西宫恩宠,真论起资历……还不知道谁排在谁前面呢。

因而虽不明说,脸色不免显得有些不好看,话也开始不客气:“翟公大义,某挂记身外物,不敢奉陪。来日翟公名垂千古,定于起居册上从实记述,多为你增几笔美言。”

侍郎宅近在眼前,谈崩了的两人谁也没说要入屋做客,就此分道扬镳。

次日辛时到宫中当值,想到即将一意孤行直言极谏的翟延域,十分头疼。他昨日赌气说替老年侍郎在起居录上多写几笔并非虚言,说实在自己现在算个什麽官,辛时并不清楚。他现在的待遇,是按照比翰林院长官翰林监丞更高一阶的品级,从四品下的标準在拿,至于职责,拟制诏占据主要,修起居是跟随上朝顺带,其余三省六部九寺所能囊括的杂活,只要不涉及实业,都能去跑腿。

我今天不应该去前朝,辛时想,昨天翟延域策动他未遂,没準还想来个当场拉人下水。这实在不是个到前朝露面的好日子,年轻待诏思考片刻,扯来一张帛片写下问安数语,又言太常寺容纳符玺事务未毕,要到那头检验进度。找好借口,托人将简信送至未央宫,麻溜地遁出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