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1页)
她正在且即将使用自己的身体,这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使用,按钮、滚轮、把手。这个念头刺穿了她的内心。铰链。这个念头拧动着。这个念头。
叶湘弦什麽也没说,只是轻拍着她的背,她在流汗,冷汗。
一会儿后黎亭晚平静下来,转身仰在床上,两个错开的维特鲁威人躺在她们的草稿纸上。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像一个不干净的句号。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没关系。”
沉默了。
“我还以为你这个人,从小到大就没掉过眼泪呢。”
“我以前在换牙期时会把松掉的牙齿自己扭下来,有一个扭一个。那以后就没哭过了。”
“其实还是有的吧。”
“是啊,观看残运会时眼泪曾流下来,我允许的。听一些音乐也曾,也是我允许的。但这不一样。”
“是?”
“我不知道就感觉很难受。就好像在那一瞬间,我突然不认识你了,很陌生”
黎亭晚轻咬着左手拇指关节。
“手。”
叶湘弦抓过她的手,看着她手背上那三颗构成等腰直角三角形的小小的褐色的痣,微笑轻闭的嘴唇轻轻地摩娑她的食指侧面,摇篮一般,静静地。月相如何?
细细检取心口供奉我的铜钱
斑驳台面蒙上风中飞舞的盐
某道闪电带出银河寒星一点
今夜的雨,是你我共弹的弦
蓝被虚无填满。这条小丑鱼亲昵地蹭着她温顺的海葵。
缓慢去融入热炽,不要急像扑蝶。粗暴了太不必,我突然感到懦怯。可可带着微涩,要衬奶或雪糕,将生外化体贴。另一种关于幸福的可能性的预兆是叶湘弦愉悦忘我时拱起的腰背曲线下那无限迷人的空间,一条诱人的深秋隧道。黎亭晚喜欢将手探下,被温暖而耸动的虚无包裹着。仿佛是抽血时橡皮绳的绑紧,血液里漂流着无数微型旋涡,血球失重,碰撞。前扣式。气息,这种气息令她迷恋,先身处其中,再被嗅觉发现,克莱因的瓶子。叶湘弦微微润湿的嘴角。维纳斯的睫毛尖上的蜜露。骨头应该被做成钻石。她小巧的肚脐。指尖比起莲藕更像秋葵的丝线。她时而急促时而悠长的鼻息。重叠的漂浮感。黎亭晚,此刻她不关心博爱主义。叶湘弦寻觅到天堂与地狱的交界点时眼中如蝴蝶般闪动的蓝光。她的眼睛凭借自己的意识在飞快地眨动,叶湘弦的骨盆的侧沿。蛋白石。多年以后不,我要现在,黎亭晚微笑的嘴唇擦过叶湘弦的头发,松软的花卉气味渗透进枕头。她喉咙下的另一双翅膀。轻轻捏握住她蜷起的手指,抚摸一株莹白的蒲公英。吻的富有弹性的单位,虚线与实线,祈祷的顺序,另一边。交换着呼吸,风与音乐。以至于觉得自己就要因生命而死,如此炽烈。神秘莫测。
“这也是本能吗?”
笑道。
“很不一般呢。至少现在是。‘伊卡洛斯的本能’。”
“现在应该有这麽多了吧。”
黎亭晚举起右手张开五指。
一个希求的,亮色的织体。
不能对世界末日抱有太大的幻想。
黎亭晚的右背发酸。
这是她第一次真诚地,完全地,正面地拥抱叶湘弦。拥抱比亲吻和□□更甚,你完全看不见对方的面部表情。只能去揣测对方是欣慰还是忧伤,或者露出深藏不露的獠牙?只能去相信她此刻是幸福地微笑着。黎亭晚这辈子主动拥抱过两个人,双手环绕对方的脖颈,感受肩膀上热切的重量与摇篮般的呼吸,如同张开羽翼般闭上眼睛,上一位是穿着茉莉花气味棉质睡衣的赵星河。
橘黄色的checkg。回去的飞机被天气延误,广播里不断重複着很抱歉地通知您,永远是未确定时间。黎亭晚和叶湘弦坐在候机室一整面玻璃墙旁边的位置,雪白的飞机停在不远处的跑道上,海豚般突出的优雅吻部指向正左方。午后的白云一点点加重成蠢蠢欲动的亮灰色。不久后雨帘又把一切关起来了。
“回去之后你要干什麽?”
“去吃糖炒栗子。”
等待了五个小时,终于在登机口前排起了队。
从舷窗望出去,轻盈的灰蓝色天幕展开,一层薄薄的积水就可以极大扩展视野的广度和深度,将漫漫的石英色天光抹开。
加速。跑道边上的树木逐渐向后边稀疏,一个神奇的仰角和它击掌。一个转弯,你要把头低得很深,才能从皱起的眉头前找到绿壁顶上的地平线。玻璃碎片一般的池塘拼贴出神话故事的剪影。烟囱冒出的羽毛般的粉蓝色烟雾消融在半空。顷刻间另一个反方向的倾斜又让这一切消失在灼灼的自云之下。日光把舷窗的形状打在过道右边一位正在看书的乘客的喇叭裤上。
小时候飞往杭州的那趟航班上飞机餐那股浓烈的塑料味让她始终怀疑是不是石油取代了食用油,这印象并未被潋滟的西湖和苍翠的千岛湖的潮水所沖淡。而今天的飞机餐有她见过的最难撕开包装的盐花生,上下锯齿是迟钝的陷阱。
厚厚的云堆像灰紫色的轻柔茧丝,靠近夕阳的云朵边缘细腻的花纹格外清晰。诸神齐聚瓦尔哈拉的一角,在这样的黄昏下举办永不停歇的筵席。四散开的虹色霞光在余视中印出朦朦胧胧的圆形。当黎亭晚想用相机记录下这一刻时,那云翳中某种魅力的成分却随着凝固而消失了。舷窗泛着金芒的边缘,手背上的蜂蜜色,连屏幕上星星点点的灰尘也熠熠生辉。
“所以呢?你要”
这次叶湘弦真的睡着了。看着她唇角依存的些些笑意和平静的睫毛,黎亭晚竟从心中涌现出一种粗糙的,近乎荒谬的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