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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如此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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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爺這麼不小心。」木老闆笑笑,似是想把稿紙拿回來還給孟部長,也沒見他怎麼用力,濕透的紙就這樣裂成了兩半。

「哎呀。」他轉向孟部長,「我也太不小心了。」

承倬甫在送走孟部長以後還想留下來試探,迂迴半天,得了木老闆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動個讀書人也要找我,真當我是他們養的打手了。」

此事就算在木老闆這邊輕輕揭過。但承倬甫知道,一定還沒完。他想去警告關洬,但還沒等他開口,於伯燾已經怒氣沖沖地來跟他複述了那頓飯的經過。

「不識好歹!」於伯燾摔了杯子,「敬棠你說,怎麼會有他這麼不識好歹的犟驢!」

承倬甫沒搭腔,伸手出去抓住了於伯燾的手腕,看定了他的眼睛,又跟他確認了一遍:「原稿你已經拿給他了?確定是他親筆寫的那份?」

「是啊。」於伯燾回答,「他的字跡我熟悉,不會認錯的!」

承倬甫突然長出了一口氣,聽見一顆心落下來,咚地砸進胃裡的聲音。然後他趕緊拿杯子給於伯燾斟酒,自己也倒滿,舉起來,本想說什麼,但是看著於伯燾的眼睛,又無話可說了,最終只是一仰脖,酒杯喝空。於伯燾看著他,先是驚異,然後無比感慨地長嘆了一聲。

承倬甫:「於兄這是救命之恩。」

於伯燾擺擺手:「不提,不提。以後我當沒認識過他!」

承倬甫又給自己倒酒:「我替他跟你道歉……」

於伯燾伸手攔他:「哎呀你這是做什麼!你替得著嗎!」

承倬甫摁住他的手,還是仰脖,喝下去:「於兄,看在這麼多年的情分上,來日若是,若是還有……」

於伯燾看著他:「你在這裡為了他把自己喝死,回頭他大筆一揮,一樣指著你的鼻子罵!你跟我提這麼多年的情分,可他在意嗎!」

承倬甫並不答這個,只是又滿上一杯,張開嘴想求,卻又實在不知道能如何求,最後還是只有一句:「於兄!」

於伯燾看著他,牙關咬緊,咬到太陽穴微微鼓起一塊。然後他從承倬甫手中拿過了酒杯,發狠似的,仰脖喝了下去。

「冤孽啊!」

第17章

關洬第一次被捕,是在1931年的年底。

九·一八事變,舉國譁然。南京方面尋求國際聯盟的支持,關洬與在美國結交的學者通信,其信函以中英雙語分別在兩國的報紙上刊發,對日本強烈譴責,敦促華盛頓方面有所作為。雖無直接作用,但在學界人心之中影響巨大。然而南京繼續「攘外必先安內」,其時社會上罵聲一片。關洬得到「內部」的朋友警告,讓他萬萬克制,只能「呼籲」,不可「指責」。關洬聽了,暫收筆頭,然而終究沒忍住在課上論政。話一出口,第二日關洬就在學校里被人帶走了,罪名還是非法結社。他這邊一被帶走,社會各界立刻加以譴責,連美國那邊的學者也致信南京,要求釋放關洬。十二月,南京高層引咎下野,關洬又被放了回來。

迫於壓力,也是出於對他的保護,中央大學那邊暫停了他的教學工作。關洬卻因此被徹底激怒,主動辭去中央大學的教職,然後在無數學生和其他教授的請願、挽留和抗議下,中央大學將他返聘,但是不想讓他直接給學生上課,關洬則堅持要求給學生上課。兩方僵持不下,最後關洬登報啟事,不管有沒有考入中央大學,只要願意,就能來他家裡學習哲學,此所謂「有教無類」。一時間關家門庭若市,擠滿了來聽課的人。當局沒有再逮捕關洬,而是守在他家門口抓那些來聽課的。但越是這樣,學生們越是有逆反心理。眼看又要鬧僵,關洬只好出面疏散,不再在家中授課。

1932年年初,作為對上海商界抵制的回應,日本上海派遣軍攻打上海,承倬甫加入呼籲抗日。到二月,錦州、哈爾濱相繼失守,東北淪陷。很快,日本人扶立前清廢帝溥儀,國際社會顯然無心作為,國內也只有民間的抗日情緒高漲,南京方面依然只是嘴上在說,但始終不肯組織兵力全面抗日。關洬心急如焚,文章再次見報,已再難「克制」,質疑政局輪換是否是真心抗日,還是說只是一場政治作秀。

他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已經到了讓承倬甫膽戰心驚的地步。報上開始出現了一種攻擊關洬的聲音,連承倬甫都辨認不出來到底是哪一方,但用心極其險惡,表面指責關洬與美國學者的通信是「一味坐等國際社會的援助」,真正想說的是有人「推卸責任,誤國誤民」,借關洬來指桑罵槐。承倬甫在看到報紙的當天就立刻給關家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6歸昀,承倬甫再三強調,千萬勸住,性命攸關!然而幾天之後,他還是在報上看到了關洬的回應。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篇雄文洋洋灑灑,指名道姓,直接走進了對方的圈套。

承倬甫再找於伯燾,對方避而不見,只給承倬甫留下了六個字:「自作孽,不可活。」

關洬不可能不知道這是圈套。他警告了,6歸昀一定也苦勸了,還有那麼多朋友、同仁,一定所有的人都勸過他了。承倬甫甚至不用跟他直接說話,就知道他要說什麼——因為這就是「總要有人把該說的話說出來」。

但是預想之中的逮捕沒有立刻發生,如今關洬聲望之隆,各界應該都在拉攏他。果然,沒過多久,關洬的聲明再次見報,澄清自己不屬於任何黨|派,為了避嫌,甚至第二次辭去中央大學的教職,從此,他「不群黨|派,不友親朋,孤身求死,但求復我中華」,已是擺出了必死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