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1页)
若不是身条板正又空着手,说他是个乞丐都有人信。
兰婶也不用他回答,自顾自往下说:“婶子做媒这么些年,看人准准的!人高马大的后生,到时候婶子好好那么一说,你再收拾整齐点,带去人家里相看,哪个女娃子相不中?”
“家里人过来打听,虽说没大屋,那也不缺落脚的,还有手艺!地少点,你力气大!没有长辈帮衬又怎样?小两口自己清净!做爹娘的只管放心哦。”
“你要不喜欢婶子找的,自己外头也去打听打听。看中了谁,婶子帮你上门去说,定办得妥妥的!”
“唉,我哪有什么手艺,那么点皮毛玩意,自家糊弄一下还行。”
莫非避重就轻,只想兰婶知难而退。
“又扯开了!十八九的后生家家,哪能不说媳妇的?”
“婶子,我现在真不敢想这个,过两年再说罢。如今只想先攒点钱凑合着做个屋起来。”
“屋是要做,可媳妇也得讨!现在相看起来,屋一做好就接家里来,不是双喜临门么?或是先接了人进来,两个人一起做屋,有商有量,不比一个人忙活强?”
兰婶真是恨铁不成钢,眼见这么大个小伙愣是不开窍,“你啊!再等,再等年纪就大了!我妹子说,小河村有一家,两兄弟二十四五了,一个都没说亲,娘老子又懒,村里女娃子都不敢路过他们家门口,生怕被缠上!你住得那老远,离村里山路一百水路一千的,往后年纪一大,婶子可使不上力啦!”
莫非本就一直记挂着刚才的人和事,听她这样说,小河村,两兄弟二十四五,莫不是讲的就是那个冬冬吧?
什么女娃子怕被缠上啊?人家根本没打算搭理过她们好吗?
他忍不住嘟囔:“不至于吧……”
兰婶以为他驳的是自己最后那一句,心想吓吓他也好,继续危言耸听:“怎么不至于?我瓦上村里的外甥媳妇娘家村里头,还有两汉子结的契!就是年轻时没说上亲,拖到三十啷当岁,实在不行了,找了个一样的凑合到一起!听说现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两汉子成日又打又砸的!难道你今后也想过这样的日子?”
莫非瞪大了眼看着兰婶。
他的心砰砰乱跳着,一张朦胧的面孔混着那些暧昧不清的念头,凝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在他心里破土而出。
大历朝是允许两男子缔结婚姻共同生活的,人们一般称之为结契,以便和男女结亲区分。
男子结契与男女结亲有很多不同,他们议定结契后,就要净身脱离各自的父母家庭重新立户,并推一个户主出来,互称对方契哥、契弟。
这对结契的新人,今后不能继承父母家中的产业,也不用承担父母养老,倒是有点像是出嫁的女儿。当然,如果父母疼爱兄弟和睦,私下补贴什么都是可以的。
与嫁娶又不同的是,他们无需支付对方聘金,不走三书六礼流程。结契的仪式也很简单,没有妆匣嫁礼,不用花车锣鼓,更无须拜堂回门,只在议定的某个晚上,户主契哥去接了契弟,扔一挂爆竹,再到住所就算完成仪式。
然后,他们还需去官府签署正式契书,契书内容包括二人今后的家财分配、子息生养、销户罚金等等,双方自行议好,再立字画押,由官府盖章契书生效,结契才算真正完成。
男子结契的原因有多种,有些人是为了生计,例如大河行船的、海中捕鱼的、长途行脚力、跑小买卖的等等。他们长期处于艰辛与孤独之中,有个同为男子的人相伴,会轻松和方便许多。
这类结契的人,有很多在攒了点家底后就会花钱销掉契户,各自去讨婆娘,双方再无瓜葛。当然,也有一部分人相处和美,情意难舍,于是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了。
还有些人结契,则是因家中贫苦负担不了娶妻生子,或因其它,有儿子实在找不着女娃结亲,只能找个差不多的男子分出去,图个老来互帮互助。
这类结契的多是出于无奈凑合到一块儿,婚后的日子通常都很“热闹”
。
还有一种结契原因是,两男子属实看对了眼,就想着和寻常夫妻一样,亲亲热热过日子的。
大多数人结契是出于生计和无奈,而且两男子无法亲自生养,有些人会选择过继、领养,或花钱雇佣、买个女的,生养自己的亲生子;再有两男子在日常亲邻之间走动到底不如女子方便,加上其它种种矛盾,导致男子结契远不如男女结亲的多,也不如结亲稳定和长久。
整个常平县,据说只有十来户结契的。
莫非其实听别个说起过结契,只是他那会年纪不足,慢慢就忘记了,后来哪怕长大了,连成亲都不去想的,何况结契呢?
如今,猛然间倒是被兰婶的话提醒了。
兰婶还从未见过莫非露出这样的呆相,以为他被自己的话吓着了。心说,早知道吓唬有用,之前费那么多口舌干啥?以往提了五六回,都是白做工,今儿个加把劲,年底说不得就能吃上莫非的谢媒酒了。
她咂咂嘴,趁热打铁:“你翻个年就二十多啦!攒钱,做屋子,哪个不要一两年时间?到那会,二十五六岁,人家十六七的女娃看得上你?可不就剩下找汉子结契一条路了?”
莫非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混成一团的脑子慢慢清明。
他压下乱跳的思绪,听到兰婶越说越夸张,也不去反驳。
自己才满的十八岁,怎么翻年就二十多了?这些年辛苦也攒下十多两银子,做屋的事已备得七七八八,秋收完闲下来就能开始,根本不必再等上三、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