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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当她知道自己干得比驴多,但赚到的钱却远不如在厂里打工的两个堂姐时,她的心理彻底失衡。
土建最忙的时候,青年服务队接了个县政府重建二层办公楼的工程,她因为心存不满,开始频繁向姨夫告假,一个月中超过一半时间她都在“感冒发烧”
,另一半时间,就算上了工地,也是去磨洋工,总是偷奸耍滑地躲在阴凉处,不肯认真工作。
又是一天无奈上工,太阳刺目,工地外的树荫下有一个穿着雪纺连衣裙的女孩儿正在和摩托车上的男友打情骂俏。
看年纪,那个女孩也就和周燕差不多大,但是她不仅头上烫着时髦的卷发,耳朵上摇摇晃晃,还有一对心形的黄金耳坠。
她的金首饰会是男友送给她的吗?她的玫瑰花裙子是父母给她买的吗?
周燕心里羡慕极了,两只眼睛像X光射线,几乎是要把人家射穿。
灵魂已经出走了,行动自然心不在焉,给瓦工师傅添水泥的时候,她不小心用锹把推倒了几块垒好的砖,立刻遭到姨夫的当众臭骂,叫她不想干就立刻滚回老家。
工地外路过的行人都来看她,周燕气得扔了铁锹,跑到工地后头的围挡外抹眼泪。
夏日蝉鸣,崭新的柏油马路上冒着热气,除了蹲在马路牙子上涕泗横流的周燕,路边还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半晌,等到周燕哭得差不多了,开始用工作服的袖子擦鼻涕,驾驶位的车窗摇了下来,内里一头自然卷发的年轻男人朝着周燕笑问:“哎!要卫生纸不?”
一周后,周燕对小姨和两个堂姐声称自己在半山一家房地产公司找到了一份售楼小姐的工作,带着自己的一大包行李搬走了,离开的时候,她的耳朵上多了两个小小的金珠子。
男友小罗是开基房地产老板时总的专职司机,黑水人,比周燕大五岁,算是她的半个老乡。
据他自己说,他从十八岁来到半山打工就跟着时开基这个大哥混,以前也在工地跑,什么杂活累活都干,后来大哥终于发达了,他就开上了车。
大哥吃肉,他喝汤。
平日他不仅做着开车的活,也要帮着时开基处理家事,全天24小时待命,没时间恋爱,所以一直单身至今。
他有心立刻和周燕结婚,但碍于周燕的年纪太小,怕周围人说闲话,所以他们二人之间恋爱期间,一直以表哥表妹相称。
在“表哥”
小罗的介绍下,初中肄业的周燕开始在半山花园的售楼部做起了销售别墅的工作。
那个年代的房地产还是以福利分房为主,更别说是像半山花园这样的别墅商品房,根本是蛮荒模式。沙盘,楼书,价目表,这三样东西,就是售楼员的全部装备。
但是按照提成标准,只要卖出一栋别墅,周燕就能拿到做小工一年的工钱,所以她接待客户非常积极,白天总结其他同事的成功话术,下班和小罗约会时也在背楼书和价目表,晚上躺在员工宿舍的床上,心里反复演练第二天接待客户的开场白和介绍语。
功夫不负有心人,加之开基房地产公司的老总营销定位准确,入职期间,她成功售出了两套房产,但还没等到年底提成发放,她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孩子是“表哥”
小罗的。
周燕的第一想法是辞职跟着小罗回黑水老家补办酒席,安心产子,小罗激烈反对她的意见,说自己当年从黑水出来,就没想过再回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现在他刚混出个名头,周燕就叫他为了孩子放弃自己的事业,回到农村老家,他绝对不肯。
再者周燕的工作也刚刚步入正轨,售楼部的工作哪是那么好安排的,今天她不干了,明天就比她学历更高的高中生来干。
于是俩人几番协商,最终决定,趁着周燕的肚子还不显怀,先瞒着公司干到年底,等周燕拿到了今年的销售提成,到时候两人再带着这笔钱回小罗的老家生孩子结婚,安定下来。
就这样,周燕借口长胖,在售楼部一直工作到怀胎七月。
1996年元旦,小罗和周燕约定好假期三天坐火车到周燕的老家鲲城提亲,火车发车前,小罗下车买烟,一去不返。周燕独自踏上了前往鲲城的火车,在鲲城下车后,她唯恐男友出事,没有回家,立刻购买返程车票寻找男友。
但小罗就此在半山县彻底蒸发,他的出租屋人去楼空,就连司机的工作也于月前办理了离职,在周燕短暂离开半山的那一天,小罗还以“表哥”
的身份谎报周燕在老家出了急事,将她即将发放的销售提成全部支取到自己的银行卡内。
假期过后,周燕失魂落魄地蹲在售楼部门口,俩人的地下情在公司败落,她才从几个平常不熟悉的知情人口中得知。她的“表哥”
小罗不到二十岁时就在老家结过婚生过子,他之所以会到半山打工,就是为了养活在老家替他务农侍奉双亲的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儿子。
她受骗了。
出于对自己的愚蠢感到羞耻,未成年的周燕没有报警,出于对未婚先孕千夫所指的恐惧,她也没有返回老家联系父母亲戚。
就这样,走投无路的周燕在半山县,躲在小罗的出租屋内挨到了次年三月。肚中的孩子越来越大,已经接近预产期,她决定在一个大风呼啸的夜晚结束自己的生命。
前半夜,她想在出租屋选择紧闭门窗开煤气自杀,可是当天供气单位大检修,她站在厨房打了半天火也没能成功放出燃气。
后来,她又拿出一条丝袜,打开卧室门上的两扇副窗,将丝袜系在中间的门框上,踩着凳子进行上吊自杀。
可是出租屋内的装潢年久失修,门框是糟透的朽木,她怀着孕身子又沉,刚把板凳蹬掉,门框就从当中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