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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鱼馄饨刚端上来,鱼和汤都是刚熬出来,在夜色里腾出雾气。鱼汤烧得发白,点缀些雪菜和葱花,用勺子拨过,底下还埋了笋干。
真是盛情款待。
于曼颐低头喝汤,听见宋麒问她:“你从于家跑出来,他们会不会来上海找你?”
“他们又不知道我来上海。”
他们或许会猜,但也不确信。中国那么大,出了绍兴去杭州,火车四通八达,她想跑到哪里都行——就像她现在,也对苏老师的去向一无所知。
几口鱼汤喝下去,于曼颐刚才梦里出的冷汗就都被热汗替代了,这顿夜宵驱逐了她心头旋绕的寒意。
她抬起头,也问宋麒:“你怎么开始抽烟了?”
他意味不明的发出一个单音节,便将方才和欠条一道掏出来的烟盒与火机放回衣兜。收好之后,他说:“我很少当着人抽,没想到你会出来。”
他应当没骗人,她下午扑过去的时候,并没有闻到很明显的气味,那种已经和于家的男人们融为一体的气味。于曼颐不再追问,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资格追问人家这样细节的事。
宋麒还是以前的宋麒吗?毕竟于曼颐也不再是以前的于曼颐了。两个人低着头把馄饨一个个地吃完,都吃得很慢。
直到沉默已经无法再用瓷勺与碗的碰撞声掩盖时,宋麒终于开口说话。
“你要是不愿意用我的钱,那我明天带你去和方千吃饭。她家里有纺织厂,学校的宿舍也有很多人不住了。不管是哪里,总比你住的那间旅社……”
“明天不行,我明天有面试,回来就很晚了。”
“回来?你要去哪里?”
“不在租界里。”
“租界外面治安不好。”
“可是租界里的人都比我厉害,我太差了,比不过他们。找了大半个月,还是没有地方要我。”
宋麒很少安慰人,低头把最后的一颗馄饨吃完,才说:“你不差的,你很厉害。”
“我不差为什么比不过他们?”
她找的工作全都没后文,办公室外排队的人要么有经验,要么是面授的文凭。只有她,穿一条土气的裙子,呆呆站在人群里,像个初来乍到的笨蛋。
“他们又没有从小被关在宅子里,也不用从狗洞里掏作业和课堂讲义,”
宋麒说,“上了那么多年学,和你这个只读过一年私塾和三个月扫盲班的人同台比试,他们心里恐怕还在打鼓呢。”
宋麒放下勺子,故作忧虑道:“怎么回事?函授文凭的和我一起面试。我多年饱读诗书,是读进了狗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