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1页)
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曲冬青自己打破了,也许是过于贪恋山外不远处那袅袅的炊烟和村落,饶是以他灵敏异常的听力还是晚了半拍,猛一回头,琥珀绿的蛇瞳倏地收缩成黑点,映出一个人影来,男人,瘦高、高冠束发,看不清全貌,却是难得的干净,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这人就在几米开外,一点声响都没有,举着一只小巧的弓弩,遮住了半张脸,那也是后来曲冬青见识了很多兵器后才知道的。
出于本能,曲冬青意识到,这男人手里拿的应该是武器,而且,这个武器正对着自己。
逃生
曲冬青凝然不动,逃生的机会只有一次,或许,一次都没有。
他是怎么做到一点声音都没有的?仅凭脚下的软底靴?还是微不能察的呼吸?曲冬青深悔自己大意,望着弩上发着幽光的尖锐。
渐渐的,又有几人出现在那男人的身后,也都蹑手蹑脚的,除一人华服束冠外,其他人穿着相似,极为普通。
华服男子轻声对那举弩的男子说:“果然好轻功,我们差点赶不上。”
“嘘,别惊了它。”
男子嗓音低沉轻缓,甚是悦耳。
透过弓弩,曲冬青可以看到男子的眼睛,漆黑明亮,虽然此时凝聚着冷漠的杀气,却依然难掩其熠熠之感,宛若落入星光。迄今为止,这是见到过的最不同寻常的一双人的眼睛,与之对视,深不可测,即便相视无语,也可默默倾诉。
冰凉的蛇眼渐渐流露出哀切之意,男子举着弩迟迟没有发射,对峙的双方都没有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公子。”
一个随从轻唤一声,似乎察觉自家少爷的迟疑,有些谄媚地说:“不如您歇歇,我们用捕蛇网逮它,再杀它取胆。”
白蛇虽小却晶莹如雪,一双蛇眼颇具灵性,听及此语,居然惊怒地看了那随从一眼,露出愤恨之意。
男子微微一愣,那白蛇宛若能懂人语,举弩的手不易觉察地低了半寸。
曲冬青紧紧凝视着那双灿若明星的眼睛,望穿彼此,似乎都忘却了当下的僵持,弓弩渐渐垂下来,露出一张与那双美目极其相称的脸,这是曲冬青迄今为止见到过长得最好看的,一张人的脸。
华服男子怕蛇跑了,也不禁催促道:“公子瑾,莫再迟疑,白蛇罕见,千载难逢,取它蛇胆入药,必能比普通蛇对老夫人的病大有益处。”
弓弩再次举起,果断决绝,曲冬青大惊,剎那间倒忘记先前如何计划趁那人松懈之时遁地而逃了,愣在那里,只觉悲凉。
一个巨大的黑影带着呼啸之声凭空而降,曲冬青还没反应过来,背上一痛,似被什么牢牢钳住,瞬间腾空而起,身下一片惊呼之声,忽听有人大喊:“公子瑾,住手。”
曲冬青匆忙间低头看去,那张好看的脸惊怒地仰着,没了从容,一队人马正向他赶来,当先一人,一边喊住手,一边弯弓搭箭。
公子瑾忽然发狠,举着弓弩毫不迟疑地向天空射去,一道锐利的寒光追逐着曲冬青,那张好看的脸越来越小了,变成了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迹。
利箭没有射中曲冬青,等他反应过来,如坠冰窖。
他还不太会飞,之所以现在翱翔空中,是有人带着他在飞,不,准确的说,是一只鹰,一只巨大如鹏的山鹰,利爪如钢,鹰嘴如钩,曲冬青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那抹熟悉的危机感遍布全身,这些日子以来,挥之不去的阴影,今日终于露出真容,原来是这只山鹰不肯放过我。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曲冬青徒然地在鹰爪中挣扎,无奈七寸被抓得牢牢的,连呼吸都开始困难了。
天地倒置,万物乱晃,曲冬青几欲作呕,山鹰似乎不堪重负,盘旋而落,眼看着向山谷深处坠去。
啊——空中回荡着曲冬青破了嗓的喊声,最终与山鹰一同重重摔在一片密林中,鹰爪随即一松,曲冬青自由了。
身上刚一解放,曲冬青迅速游蹿到草丛深处,头也不回地逃走,跑出几米后,又停住了,向后望去,山鹰倒卧在地,并没有袭来。
一抹没来由的好奇心…回去看看……
这一看不要紧,曲冬青倒抽一口冷气,那枚利箭斜射进山鹰的腹部,血流不止,山鹰负伤也不肯松开爪下的曲冬青,带着他飞了很久,终于支持不住摔了下来,原来,那男人最后射的不是自己,而是这只山鹰…曲冬青不禁有些百感交集。
山鹰倒在那里,身体瑟瑟发抖,已经奄奄一息了,两只黑豆子似的鹰眼散发着黯淡的光芒,瞅着渐渐爬过来的曲冬青,紧紧盯着,一动不动。
曲冬青刚刚转危为安,见山鹰已成弥留之态,也有些恻然,不管怎么说,若不是这鹰突然出现,说不定自己也难逃那公子瑾的弓弩之灾,谁是谁非,实难说清。
“我会记得你的。”
不知为何,曲冬青很想对山鹰说一句话。
渐渐的,山鹰眼里的光芒彻底消失,凌乱的羽毛在风中轻轻舞动,仿佛还在和曲冬青诉说着什么,曲冬青围着它逐渐冷却的尸身游弋许久,直到夜色降临,回头看了几眼山鹰,方才游走了。
自此后,曲冬青去了很多地方,也见了很多人,拜过师,学过艺,上过当,也骗过人,大江南北,年复一年,只是,总重复着同样的梦境,如同那日亲临一般,射弩的男人,死去的山鹰,没个了结,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菩萨……
“什么?!你说什么?”
一直安安静静听曲冬青讲故事的老钟,听到菩萨两字,向来稳重的声音忽然走了调:“你,你说你遇到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