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第1页)
他知道自己是老乞丐从街角土坑里捡来的。
老乞丐曾经跟他说过,自己这一生就没什么“有本事”
的时候,年轻时还能到处干干体力活,赚个辛苦钱混口饭吃,等到老了,算算手中的辛劳半生攒下的钱财,还不够在这皇城里买个茅房使,也就索性彻底放开了喝酒打牌,等钱花光了,就成了乞丐。
说来也巧,老乞丐这辈子做过的最有本事的事,大概就是出于不忍,从土坑里抱回了个孩子。
或许老乞丐也犹豫过,虽说这只是个没人要的弃婴,倘若不是自己刚好大清早的跑这土坑里撒尿,怕是再过个五时三刻的,这孩子就该小脸青紫了;但他也只是一个乞丐,又怎么可能具有从零开始抚养一个孩子的能力……
温言不知道最终到底是什么想法在老乞丐这心理博弈中占了上风。
总之他就这么屁颠颠地跟在老乞丐身后,裹着满身恶言,饥顿饱一顿地长大了。
而老乞丐虽然有时说话难听了些,却从不骗他。
女人临死前的那句质问再一次浮现在了温言的脑海,逼迫他不受控制地去想: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谁给她的消息?还是说……莫非她最后说的都是真的?
疑问接二连三地涌上心头,温言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寻求到答案。
可如今看起来最能为他答疑解惑的人,已经远远倒在了他的身后。
年轻人望着温言走进庭院的身影,在连廊里静悄悄地招了招手。
“回来得……”
年轻人刚要开口,就被疾步而来的温言出声打断:“她是谁?”
“……回来得很快啊阿言,怎么下雨了也不知道打把伞?”
年轻人与面前这位形容狼狈的“落汤鸡”
对视一眼,慢悠悠地接上了后半句话,“为什么这副表情,是故事不好听吗?”
温言头一次回避了对方递来的询问,甚至顾不上额前发丝上蜿蜒而下的雨水,坚持着问道:“她是谁?”
“……”
年轻人大概也是第一次被温言用这种态度对待,碰了壁,没准备直接回答,而是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丝不太明显的笑意:“阿言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看你的表情,她应当已经全都告诉你了才对。”
温言的面色几乎是瞬间变得苍白起来:“所以……她说得都是真的?”
“唔……应当是吧。”
年轻人面上笑意不减,不甚在意地一耸肩,“我想,大概不会有人选择在这种……明知道是一生中唯一一次的机会上撒谎的,阿言你觉得呢?”
温言站在年轻人面前,低垂着头,没吭声。
雨水从垂下的发丝砸落在地面上。
“看来阿言你也赞同我的观点。”
“阿言你曾经不是好奇过自己的身世吗,如今解开了谜题,应当高兴才对,为什么是这副表情?”
年轻人拍着浮灰站起了身,他身量与温言相当,伸手拍上对方肩膀时却平白有股威压,轻松将面前低着脑袋的人的气势又压矮了几分,“是不是那个女人说话太难听了?她跟你说了什么?”
“……我猜,她大概会怨恨你为什么没死吧?”
温言身躯一震,抬头抹了把脸上冰凉的雨水,眼尾泛红,想要推拒开面前的身影,伸出的手却并未用上多大的力气——因为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对的。
也正因此,年轻人很轻易地钳制住了他的手臂,冷笑一声:“可是阿言,她怨恨你也是应当的。因为你的存在带给她的只有苦难,不是么?二十年前你就是把她逼上绝路的最后一根稻草……现在的你依然是。”
……他说的对。
她合该恨我,这才是对的。
温言有些走神地想,那我为什么还是会难受?
那个名叫琴的女人,于他而言,同陌生人相比,难道真的有任何区别吗?
从他知道两人的身份关系到对方倒在他面前,拢共只有那么寥寥两三句话的时间,温言扪心自问,他那早已被训练得淡薄无比的共情能力根本不会让他对此产生什么情感波动。
除了他在那个女人的肚子里呆了八个月外,两人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交集?
他刚降临于世就被这个女人狠心地丢进了土坑,时隔二十年,对方送他的第一份见面礼是有毒的茶水,第二份,是临终的怨恨。
他到底为什么会因为这么一个人而难受?
“……她死了,谭旭这人虽然活着,却再也不可能会选择去承认你的身世,不如说,这个女人的死甚至了却了他的一桩心结——但凡他当年有动过一分承认的心思,阿言你应当也不至于会沦落成乞丐出身……不过没关系,他之后也将要成为你的刀下亡魂了——阿言,说实话,我本来不想让你这么快就走到这一步的,但是你……”
“你心里产生了更大、更多的‘愿望’,已经不像一把纯粹的刀了,”
年轻人面上的笑容消失殆尽,手下力道加重了几分,将温言拽向自己,近乎耳语似的说道,“可惜,我暂时还不允许你脱离我的掌控。”
愿望?
温言仰起头,努力思索着,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开始一顿一顿地痛了起来。
……我的愿望是什么?
“现在这样就很好,什么血脉至亲,不过是些徒留怨恨的笑话,”
年轻人玩味地欣赏了下温言现在的表情,“反正这些人很快都会死,而你再也无法在这世间寻到第二个能像我这般收留你的去处了。”
“阿言,你以后、永远只能当我的刀。”
温言沉默了半晌,才像是终于想通了似的,低低地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