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1页)
杨淑故作轻快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别小瞧我了,若是还有他们的残存势力不长眼地蹦出来作乱,那我正好把他们一窝端了。”
裴裕再三叮嘱:“别逞能。”
杨淑应道:“我有分寸。”
裴裕依旧不太放心,但也无可奈何,“还有一事,要麻烦公主,这两封信,请公主帮忙转交给陆总管,家父殉国,我此去边关,没有三年五载的光景,可能都回不了京城,侯府不需要那么多家仆,让他依照第一封信的意思遣散年富力强的家仆,仅需留下几名老人偶尔打理一下院落。”
杨淑彻底笑不出来了,“另一封呢?”
“万一……”
裴裕抿了抿唇,没有说下去。
杨淑手指微颤,几乎拿不住轻如鸿毛、薄如蝉翼的信笺——
是遗书。
早已对他的存在习以为常,将他的陪伴视作理所当然,不曾想,也会遭逢生离死别。
裴裕将仅有的几件衣物打包,挎在肩上,又取下挂在床头的鬼面,遮住脸,仿佛就此封印了所有感情。
最后留给她一个渐渐模糊的背影和一句渐渐远去的承诺:“我会坚守嘉峪关,养精蓄锐,终有一日,驱逐北蛮,夺回失地,扬我大梁国威。”
绝不让一国公主沦为政治博弈的工具。
杨淑仰起脸,咬着唇,强压下翻涌的不舍和伤感,没有哭。
直至某一日,她迷迷糊糊地到侯府,想找裴裕练剑。
陆光满脸讶异,“殿下,小侯爷在塞北。”
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分别的痛苦时隔多日具象化为利刃,狠狠地扎进心房。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哪儿来的沙?”
陆光静默而立,没有戳穿她显而易见的伪装。
“他可有来信?”
陆光摇头,“除了公主之前转交的信件,再无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杨淑自我宽慰。
她将日程排得满满当当,配合审理蜀王谋逆一案,涉事的一干人等秋后问斩,操办嘉和帝的六十大寿,在寿宴上,献出先天阁于民间寻来的神龟,嘉和帝龙颜大悦,她借机进言,调整人事安排,将苏旭从次要的礼部调往核心的户部。她像陀螺一样连轴转,不敢停下,怕一旦松懈,禁锢良久的思念便一触即溃。
后来,边关报捷,少年将军率铁骑营三千精锐,如神兵天降,深夜突袭,令北蛮措手不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退北蛮、收复瓜州。此战极重地挫伤了北蛮的锐气,铁骑营在不少北蛮人的口中俨然成了阴兵借道、百鬼夜行的传说。
捷报抵京,嘉和二十三年的春风也吹遍皇都,休眠了一整个冬季的杨柳抽出新芽,她的思念裂开一角。
彼时,她已是太子昭,地位越发尊贵,行事便越发敏感。
她克制地画了一幅华京桃红柳绿的盛景,卷好塞入信筒,捆在从江南带回来的一只乌鸦腿上,“不知你对他的气味还有没有印象,能不能寻到他……”
她喃喃自语,不抱希望地放飞了乌鸦。
转眼,又是一年,铁骑营势如破竹,横扫祁连山,胜利的战报一封接着一封,他本人却杳无音讯,也不见人影。
寒霜降,初雪落。
她埋首疾行,眼前蓦然出现一双深色长靴,余光是一片红,如火在烧,她放缓呼吸,有些近乡情怯地抬起头。
离别匆匆,终有归途。
“我那晚也有话没顾得上说。过去三年,劳心费力不觉困苦,如今回想,竟是索然无味。”
杨淑望着满墙虚幻的画像和眼前触手可及的真人微微恍惚,她伸出双臂,环上裴裕的后颈,“这段缺憾和空白,我们可以慢慢补上,你想要了解,我便逐一倾诉。三年前,你走得太急,那一晚我便想同你说了。”
画船停靠在京郊的码头,杨淑迫不及待地拉着裴裕下船登岸。
她早已拜托先天阁阁主魏无涯以他的名义在这日预订了王勉茶馆二楼带窗靠河的雅间。
除夕夜,王勉的茶馆座无虚席,她和裴裕被迫在屋顶“风餐露宿”
,这夜无需幕天席地,便可享尽金风玉露。
河面的习习凉风轻擦垂帘,掠进屋内,拂过面颊,好不惬意。
花云歌忍不住先尝了一坛杏花香,杨淑和裴裕姗姗来迟,她已然微醺,酒后吐真言:“陛下,这公主、太子我都扮过了,什么时候让我扮做皇帝,在龙椅上坐一回,过把瘾?”
杨淑不想搭理醉鬼,问旁边的孙邈:“带解酒药了吗?”
孙邈好生纠结了一番,终是把那颗留给自己备用的解酒丸贡献出来。
花云歌吞了药丸,倒头就睡,趴在桌上一动不动,赵锋不由怀疑:“孙兄,你那药丸没弄错吧?”
孙邈正为自己损失了唯一的解酒丸痛心疾首,闻言,越发不爽地瞪了伏在桌上打盹的花云歌一眼,眼神里写满了这头猪的嫌弃,可惜后者浑然不觉,“何时醒了,酒便解了。”
他们仨与裴裕都有交情,也就魏无涯与裴裕是头次照面。
魏无涯盛满一杯酒,“久仰将军威名,今日相见,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自古英雄出少年。这杯酒,魏某先干为敬。”
“前辈过誉了。”
裴裕端起面前满满的酒杯,向魏无涯致意,正欲一饮而尽。
孙邈连忙拦住他,“慢着,裴将军忘了在下的医嘱吗?你此前的皮肉伤虽已愈合,但身体的元气岂是那么容易恢复的,半年内必须禁酒!”
孙邈仗着杨淑这尊大佛在场,大胆地翻旧账:“你无视医嘱不是一次两回了,但今晚陛下就在这儿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