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长角的羊(第1页)
连续两次事件都生在华铮和方晴的班级,不管怎么掩饰,也无法消除它们造成的恶劣影响。在王敬琛任校长的将近四十年中,从没有生过这类事件,一次也没有。而今只不过短短一个月间,却连续生了两次,且性质恶劣,远远逗过一般人对初中生认知程度。
事后,华铮和方晴被责令写出总结反思,说白了就是检讨书。
华铮和方晴都感到很委屈。华铮对宋明说,黑白萝卜是你们塞来塞去没人要了硬塞到我们班的,是我大义收留了他俩。当初我再三建议将他俩分开,不要分到一个班,你们不听,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别的班都不要,说先进我们班养着,等有机会重新调班。现在可好,一出事,屎盆尿壶全扣我头上了。
宋明说,事情生了,谁也不能说谁没有责任,大家都有责任。领导有领导的责任我有我的责任你有你的责任。总的来说,咱们还是经验不足管理不善教育不到位。抱怨推托都已与事无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实事求定的总结,实事求是的反思,也没什么坏处。
华铮说,你倒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觉得有好处你来写,好处都给你。
方晴也觉得冤,她不过临时代管,却生了这档子事,她赶了大早赶了个晚集。她后悔答应了连主任和孙老师的请求接管了这个班。
孙老师这个班本来就是个问题班,问题学生最多,按孙老师的话说,净是些少爹没娘有人生没人管的孩子,出了事都找不着主儿。
孙老师住院期间又查出了乳腺增生,医生说可能和情绪压力有关系。孙老师说,那叫可能有关系吗?应该说有必然关系。自从当了这个班主任,她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几个,每天从早起叫床跑操到晚上归寝睡党,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宵衣旰食殚精竭虑。她眼看也要学了诸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方晴写了反思,学校认为她反思不够深刻,推托责任,掩过饰非。
宋明看了看方晴写的反思,她把责任分了好几块,家庭的社会的政府的学校的班主任的教师的学生自身的等等。
方晴说,小菊出了这样的事,我比谁都痛心,但责任清说责任,它并不会因为我把责任都揽在身上就有所改变的。我们反思的意义是什么,就是要厘清事由原委,找出问题根源,采指有效措施,减少此类事件生的可能性。否则,写大堆冠面堂皇的废活又有什么用?
小菊在校期间的问题,自然由我们负责,而离开了学校,就不应由我们负责。这个有问题吗?没问题吧。总不能学生离开学校回家也要老师一个一个陪着吧?
小菊和黑萝卜的事,生在离开学校期间。在这期间,小菊已多次夜不归宿,连晚饭都没在家吃过,而她嫂子竟然说她没有察觉毫不知情。没有察觉她就没有责任了?毫不知情她就不需要负责任了?
小菊跟上黑萝卜,我认为家庭应负主要责任。单从管理上说,如果小菊白天在学校由我们看着,回家后由家里监护着,她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机会让黑萝卜有机可乘?亡羊补牢犹未晚矣。但这是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狼都把羊吃光了,一句毫不知情就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社会没有责任吗?黑萝卜上小学时就爹走娘嫁,只剩一个没有抚养能力的老爷爷与他相依为命,勉强糊口而己,连衣服鞋子都破破烂烂。你们让一个孩子怎么办?是,他不该去偷,不管说成什么偷盗都不是一件光彩事,他应该自力更生奋图强他应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应该做的事很多。我倒想问,他的父母应该做的做了吗?他的亲朋好友应该做的做了吗?他的村长应该做的做了没?
宋明,我们也去过了他家,你也看到了,天气都已快上冻了,他家都没有一床像样的床铺。我终于理解他为什么要抢同学的被子,为什么能在楼顶睡十来夜了。除了流浪汉,一般人谁会在那样的地方睡觉,哪怎么能睡得下呢?去了他家我才知道,那楼顶都比他家好。
小菊没人关心没人疼没人爱,黑萝卜一根稻谷就把她拉了过来。黑萝卜没人管没人问,这个嫌那个弃,都把他当成臭狗屎躲得远远的,小菊一个笑容就把他迷住了。说到底,这不过是两个孤独无助的孩子在抱团取暖。各自把对方当成自己的一根救命稻草。如果他们都有完整的家庭有家庭的温暖何至于此?
我如果不把这些责任都揽到我一个人身,就是反思不深刻,就是掩过饰非。
只有帽子乱扣,毫无道理可讲。没人关心我说的是不是事实,有没有道理,符合不符合基本逻辑,他们只关心我的态度,要我一个态度,一个低头认罪的态度。
我也不是怕下地狱,也不是不会写那些废话,我是怕我下了地狱人间仍是地狱。就怕这些责任我都担了她们便成了甩手掌柜。不该我承担的责任,我认了也无力改变,该她们承担的责任她们不认也不改变,这类事情就依然得不到任何改变,那我深刻反思的意义何在,我一人下地狱的意义何在?
我想,这样处理,根本不是基于公平公正的理性判定,而仅仅是基于软柿子好捏的原则-家长我们管不了,村长我们管不住,镇长我们不敢管,校长我们不能管,到最后,就只有我们这个小小的教师可管了。
真相在金钱面前如羊与狼,金钱在权力面前如狼与虎,真相到了权力面前就成羊与虎,降维打击任其调戏。
不,决不。方晴说,我就算是只羊,也要做一只长羊角的羊。